誰能贏?
　　這三個字，放在誰的嘴裡，也不敢說出來啊。
　　玄武門之後，滿朝文武人盡皆知，他們侍奉著的這兩代皇帝，雖然表面上已經風平浪靜，甚至老皇帝更是將自己深居簡出，花天酒地，圖得就是雙方給彼此一個心安。
　　可這私底下呢，誰還不明鏡一般，時不時的，不管是讓位的老皇帝，還是繼位的當朝天子，有事無事，就會暗中較一下勁，掰一下手腕子。
　　這倒不是說這兩代皇帝和父子，暗地憋著一股氣又想搞什麽另一場玄武門之變，而是純屬兩條真龍之間的意氣之爭，與親情甚至陰謀無關。
　　但是，面對如此重大之事，又是太上皇直言相問，楊士清若沒有一個正式而準確說法，那又是他的失職。
　　兩難之間，好一個楊士清，仿佛早就在家裡時就想好了對策一眼，不慌不忙道:
　　“皇爺，就事論事，就棋論棋，那孟小子還是徹頭徹尾的一個乳臭未乾小兒，其他事情，自然是連皇甫蘇文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若單論天子之戲的技藝，奴才願意拿出所有家當，賭孟小子勝！”
　　李淵頓時兩眼一亮，瞪著楊士清，足足看了半晌，方才一臉正色道:
　　“楊士清，你可知道你這番話的分量?”
　　楊士清不由得也是一陣寒意襲來，但職責所在，又是這些年一直都在為自家這位太上皇鞍前馬後奔忙他念茲在茲的圍棋大業，於是一咬牙道:
　　“皇爺，奴才已經甘願拿出全部家當，他贏，奴才贏，家業怕也是要翻倍。他輸，奴才跟著輸，認準了他便是！”
　　李淵半晌無語，拿一雙褐目死死盯在他的臉上。
　　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濁氣，擊節笑道:
　　“罷了，朕，也難得有好些年沒有這樣放浪形骸樂呵一下了，朕此番便跟著你胡鬧一把。”
　　“嗯，秦王若是真有意，到時朕便出一千金，與他賭了！”
　　楊士清嚇了一跳，直起身來，小心勸了一句道:
　　“皇爺，一千金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一千金，合一萬貫，雖然這是從未有過的大手筆。
　　可、可萬一自己看走了眼呢?
　　李淵馬上翻臉道:
　　“怎麽，你是怕了秦王，還是怕自己輸了全部身家，還是對朕有所隱瞞?”
　　楊士清苦笑一聲，連忙改口顧左右而言他道:
　　“非也，皇爺。奴才只是想，二位皇爺一旦真的比拚起來，滿朝文武，怕也是得跟著下注。”
　　“這一下注，不管是投哪邊，這、這池子裡的賭金銀子，到時豈不是多得數不勝數，數目一旦大的嚇人，萬一、萬一……”
　　李淵站起身，忽然仰天大笑，聲震十裡道:
　　“萬一，哈哈哈，朕，要得就是這個萬一！”
　　“他娘的，朕創下的這個大唐，朕，現在看著處處已經開始不順眼起來。秦王是好秦王，也是一個好天子。但是，朕，總覺得朕的這個大唐，死氣沉沉，已經好多年了——”
　　“唔，死氣沉沉，就是死氣沉沉，你們這些奴才，長著一雙眼睛，難道都看不見嗎?”
　　此言一出，頓時驚倒了所有人，刹那間，呼呼啦啦四周全是撲通撲通跪倒在地的聲音。
　　李淵環視了一眼，似乎很滿意自己弄出來的這個效果。
　　半晌，他才上前幾步，踱到楊士清面前，起腳輕輕踢了他一下，口中開始一本正經地下旨道:
　　“此事就這樣定了。”
　　“朕，現在就傳旨召秦王過來見朕。”
　　“你先去見一下劉文靜，探探他的口風，最好問問清楚最近的皇甫蘇文狀態，還在巔峰還是開始有所下滑。”
　　“辦完這些事情，你就直接去找那孟小子，著他候旨做好即刻來見朕的準備。但也別嚇著他，在朕與秦王交涉其間，教他好生練練棋，別到時輸了朕的金子！”
　　見李淵當了真，並且開始像從前那樣再度露出帝王崢嶸，有條不紊地指派事情，楊士清自然是立刻打起精神，領命而去。
　　只是，走出禁苑，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不清楚，倘若這場圍棋最高交鋒真的達成，這兩代皇帝如此大張旗鼓的在子民面前，就這樣明晃晃地過招，到底是福是禍呢?
　　唉，楊士清莫名其妙的歎口氣，心底莫名其妙的竟突然有些開始恨起孟漁來:
　　這姓孟的小子，若沒有他的出現，擂主座好端端的放在那裡，怕也就根本沒有了這回事！
　　沒有這回事，他還用在這兒害怕嗎?
　　娘的，孟小子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時候出現，還偏生正好撞到了太上皇設下的籠子裡！
　　你說，到時誰贏好呢?
　　讓太上皇贏，當今天子顏面掃地。
　　讓當今天子贏，那又將太上皇置於何地……
　　楊士清患得患失著，一匹快馬卷起一陣飛塵， 從禁苑內飛馳而出，打馬與他擦肩而過，然後絕塵而去。
　　愣了愣，楊士清忽然掩住口鼻，盯著遠去的人馬，不覺豁然開朗地搖頭笑了笑:
　　“直娘賊，老子一個小小的奴才，替主子操的什麽心?”
　　楊士清這一走，整個百裡客棧明顯松弛了下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哪家店鋪都是這樣，掌櫃的只要不在，下面的打工仔豈有不給自己暫時放羊的道理?
　　即便是二號人物崔荊，也一樣。
　　第二天，當暫時來接楊士清班的老王一過來，崔荊便塞過去一個銀錠告了假，就馬不停蹄地離開了客棧，當天就回到了長安城。
　　孟漁買的院子，本來就是他從中牽的線。
　　所以，在自家的院子轉了轉，又與自己的小妾們嬉戲了一番，崔荊便輕車熟路地找了過來，沒怎麽費勁，就見到了孟漁。
　　看到很久未見的崔荊，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孟漁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將他又驚又喜地請進門道:
　　“崔總管，你怎麽找到這裡來的?哈哈，快快快，我這寒舍，多虧有你牽線哩！”
　　崔荊見了孟漁，也是十分高興的樣子，甚至還帶了禮物，先將禮物奉上，又自來熟地圍著院子轉了兩圈，忽然就皺起眉頭，不停地吸著鼻子道:
　　“小孟公子，你這院子裡什麽味道，聞上去似乎是酒味。嗯，你家裡的酒壇子打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