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霧中,雪花落在臉上涼涼的。
陳梟坐在山腰,雙眼失焦地望著山下,他再沒搭理過旁邊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沒多說什麽,她似乎在暗中守護著這裡的秩序,在發現陳梟並不像歹人後,重新隱入人群。
女人走了,陳梟依舊沒動,直到亞克發來星訊:車到了。
造型如麵包車一樣的光能車,自鏡山腳下出發,向著131哨所開去,預計路程需要4小時,甚至更多。
很明顯,陳梟有心事,亞克能看出來,三年多的相處中,陳梟經常有心事。
這種狀態其實不是一個負面狀態,比如人在想某些事、或者想不通某些事,又不願意征詢別人意見時,就是這個狀態。
原生人類有個詞形容的很貼切:鑽牛角尖。
亞克並不能像語言學家精準拿捏這四個字的含義,不過他能確定這四個字用在陳梟身上絕對錯不了。
可能是一路上太無聊了,可能是耳機裡的歌曲聽膩了,可能是天色漸漸昏暗,亞克需要重新找個提神的方法,於是,即便看出陳梟不想說話,亞克仍舊遞了一根煙過去。
“千聖……委托完成了嗎?”
煙是銀河。
副駕上的陳梟很自然地接過來,點燃。
煙頭忽明忽暗,煙霧吐出,星辰璀璨。
回頭,望著隨風飄出車窗的星光,又望了望快要沒入視線盡頭的鏡山,陳梟失神一笑,當代煙草公司還真的下血本,每次抽銀河的時候,陳梟總覺得在抽一種高級感。
包括它的煙灰也一樣,明明落在身上,隨手一撚,沒有任何痕跡,仿佛這抹煙火余燼不存在,也沒存在過。
“完成了。”陳梟一口煙抽完,回道。
“完成了就好。你看起來有些憂鬱,需不需要一個成熟的骨人陪你聊聊?”
亞克比陳梟要年長,平日和陳梟的相處中沒有太近,也不會疏遠,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亞克總覺得陳梟是一個……嗯……可能是一個比較友好人類鄰居。
他們名義上是131哨所的哨兵,陳梟是他們的上級,其實裡面有更深的感情在,大家不善定義那種感情,可是起碼知道在對方有麻煩、很憂愁的時候,自己需要出來關心一下。即便這種關系不會起多大用。
陳梟瞟了亞克一眼:“我還沒到那種需要別人幫忙開解心結的程度吧?我……看起來很脆弱嗎?”
這口氣,亞克一聽就覺得陳梟不會有什麽大礙,他夾著煙吐著霧,咧嘴一笑:“你倒不脆弱,就是有些孤僻。不是我說,千聖,你在我們面前什麽樣子都無所謂,咱們同在131哨所屋簷下,你再特立獨行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作為過來人我提醒一下……你將來要闖蕩四聯星區的,太孤僻……不是什麽好事……闖蕩江湖,朋友得多,你給我們講的書裡也是那麽寫的,對吧……”
“我看起來很孤僻嗎?”
陳梟又拋出疑問。
這都什麽形容啊,他從沒想過自己在亞克心中居然是這種形象。
亞克深思了一下,仔細定義道:“間歇性孤僻外加牛角尖綜合征……你前幾年孤僻的時候,亞修說可能是你16歲就被發配到這裡,青春期來的有點晚了……”
“我……”
我特麽一個多麽成熟的靈魂啊,還青春期……就算陳千聖本聖,也都早熟到熟透了,你見過誰家青春期少年的妞多到能包圓10來人年夜飯的?
不過有時候也確實受到外表影響,
自己目前作為這具不到20歲身體的主人,即便有再多與同齡人不符的成熟表現,也和真正的、被人信賴的‘成熟’沾不上邊。 他甩去雜念,剛剛被亞克揶揄了一翻,心情開朗了一些,就這腦海裡的問題,他看向亞克。
“亞克,你有沒有遇到一些詭異的、匪夷所思的事,比如一些地方你去過,但你去的不是現在這個地方,而是過去;你了解過它的過去,在某天又來到了它的現在,還見到了一些詭異的、存在過去的熟人。由此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懷疑。而且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讓你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意識彈射,腦域網絡,意念能比科技傳播的還遠……世界上能量亂到根本沒人解釋的了,超人一樣的人,也不知道存在於過去還是現在,自己變得很渺小很迷茫,甚至哪怕自己強大後,都覺得在這片天空下顯得微不足道。”
亞克托腮,正聽到精彩,發現陳梟不說了,他驚訝:“完啦?”
“完啦。”
“我說千聖……這不該完了啊,然後呢?”亞克發現這一串牢騷,等同於青春期的宣泄,那是作為人而言,初步地對整個社會的思考,甚至將自己的位置都考慮了進去,所以顯得有些多愁善感甚至悲傷。
所以他愈發覺得陳梟是青春期有心事。
陳梟發現對方的眼神怪怪的,又露出一抹並不合適的關愛,他疑惑道:“沒了啊,就是這些瑣事。”
亞克語重心長:“千聖,你是萬裡挑一的人,就因為這種事,讓你變得憂鬱、鑽牛角尖?”
亞克挑了挑眉,潛在意思是: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心胸不夠開闊啊之類的。不過表面上,亞克著重地強調了萬裡挑一這四個字,肯定了陳梟的優秀。
只是這口氣跟哄小孩一樣,陳梟還有些無所適從。
“我知道因為這件事而煩惱很不應該,但悲劇的是,我確實因為這件事而煩惱。”
陳梟覺得,能想明白這點,已經很成熟了,這就是反省,而且正確面對自己目前的困境和心智。
萬湖區,光能車駛過一個又一個湖畔。
已經入夜了,圓月高懸。
冬季即將過去,沼澤獨眼牛、雙頭黃羊等大型動物也重新出現了蹤跡,夜色下,湖水粼粼,牛羊喝水,野獸成群。
或許是高人一等的優越感,陳梟每次看到野獸的時候,總是羨慕它們的單純,沒那麽多煩惱。
主駕,亞克開了口。
“千聖,說句不該說的話。”
“嗯?”
“你可能最近一陣子太閑了。”
閑?
陳梟自問不是那種喜歡偷懶的人,他生活自律,從不和懶散沾邊,‘閑’這個評價,他仍舊不理解。
“怎麽說?”
亞克清了清嗓子。
“你覺得世界不對勁,就去改變。”
“你覺得世界很奇妙,就去探索。”
“你覺得世界很荒誕,就去批判。”
“你覺得世界很美好,就去頌揚。”
“看世界的角度有那麽多,沒必要糾結在它合不合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標準,不是嗎?你確實覺得之前你發現的事很荒誕。然後呢?繼續了解、發現這份荒誕,還是對其置之不理,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都是選擇的方向。”
亞克一個漂亮的甩尾,光能車停在了哨所門口,他輕輕一笑,“用任何一種方式和世界呼應起來,才是你要做的。現在,下車!”
回到哨所,這裡還是那個老樣子。
尼塞在骨人部落深坑裡特訓,還沒回來,滕林掛在牆上,很享受地沐浴著月光,阿蓮被拴在門口,似乎捉住一隻迷路的雙頭黃羊,此刻正吃的開心。
陳梟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想著今天一天的瑣事,確實有些杞人憂天。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和這個世界存在的詭異和荒誕,又關自己多大事呢?
院子裡,亞克嗓門不小,鄭重地告訴其他人自己的青春期綜合征又犯了,這幾天讓大家包容點,床上,陳梟氣的臉黑如水。
不過……念在這廝是好意,自己就忘了這茬吧。
……
冬天來的快,去的也快。
春天到來的時候,東海皇家軍校開學了。
陽光明媚,冬雪初化,一年之中,這一段時間是學校裡最美的時候。
海龍星只有冬夏、沒有春秋,更嚴謹的說法是‘春秋’很短。
短到只有幾天的時間,所以幾乎不算。
不過,就是這短短的幾天,讓學生們倍感珍惜,一系列文化節、交流會,都選擇在這時候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