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錦州北門外。
常勝軍偵察兵嶽超一動不動地趴在草叢中。
東南方的天空中紅色閃爍,悶雷般的炮聲不斷傳來,甚至月光下還能看到城牆上不斷升起的煙霧……
當然,那不是煙霧。
那是巨型炮彈擊碎女牆時候激起的碎塊和塵埃。
雖然炮擊依然在繼續也就代表著還沒徹底轟開城牆,但錦州城被轟開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夯土的城牆根本扛不住炮彈……
雖然歐式簡易棱堡也是夯土的,甚至那些低檔的也不包磚,實際上包磚的棱堡是豪華版,最初荷蘭人耗死西班牙的那些棱堡多數不包,畢竟都幾乎一個小鎮一座棱堡了,哪有那麽多人力和財力去包磚。至於熱蘭遮城那屬於永備要塞,作為東印度公司在東亞的戰略支點,荷蘭人可以說是不計成本的,但他們本土抵抗西班牙人的棱堡絕大多數都是土堆。
但棱堡可不是一般的厚。
這東西護牆通常都得是二十米級別的,最少也得十幾米厚,而且相對來講低矮的多,很難出現大片的垮塌,而普通的中式城牆就是一個底部寬十幾米,頂層寬六七米,高度七八米的高牆。
最厚的底部都沒有棱堡頂部厚。
哪怕開封這種頂級城牆,實際上頂部寬度也只有三丈多點。
有城磚包裹還行。
畢竟城磚本身的硬度能夠扛一部分攻擊。
尤其是王躍目前用的是花崗岩炮彈,比青磚硬度強點有限,這樣的撞擊會讓炮彈同樣粉碎。
這也是明朝開始全部包磚的原因。
就是因為大型投石機,初級火炮這些的普及,使得夯土城牆已經沒有用,必須得有這個包磚的硬殼,登峰造極的就是南京城這種實心磚城,配重投石機和初級的火炮轟擊不會給它造成任何實際傷害。但在這個連開封都只有部分城牆包磚的時代,這種發射重型花崗岩炮彈的大口徑短管火炮,就已經可以說是無堅不摧的利器了。
歐洲初期都是打花崗岩炮彈。
包括烏爾班大炮,實際上發射的也是花崗岩炮彈。
當然,城牆何時轟開不是嶽超這種小兵需要考慮的,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保命,因為此時在他周圍,大批女真騎兵正在搜索,甚至不時用錐槍刺向下面的草叢,而身上覆蓋著雜草偽裝,就像一叢雜草般把自己埋在草皮下的他,正眼看著一名騎兵走向自己。
後者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樣的夜晚騎在馬上向下看,視野中的他就是一叢雜草,這些騎兵是剛剛從城內出來,然後就像是拉網圍獵一樣,在城外這片曠野上掃蕩著。
不時有潛伏的偵查兵被他們趕出來……
這裡有的是偵查兵。
因為各部都急於知道女真是否棄城而逃,所以那些統製們都各自派出自己的偵查兵潛伏城外,粘罕從錦州出逃只能向北,然後走宜州向北去成州,也就是阜新西北,再到懿州也就是彰武一帶。這樣就不需要渡過礙事的大凌河,而且這一帶也是他們的真正控制區,有糧食儲備在那裡,不過也不排除他直接去大寧與婁室會和再北上臨潢。
總之他必然是從錦州向北。
所以只要在錦州城北潛伏等著就行,他們一旦出城立刻回去報告。
嶽超也是做這個的。
甚至他還知道自己的統製派了不只一個偵察兵,只是後者此刻潛伏在哪裡他也不知道,因為小凌河漲水,騎馬無法涉水通過,他們都是以皮囊帶著裝備然後直接遊到這邊的。
但很顯然粘罕也清楚這一點。
他不用猜都知道自己周圍肯定潛伏著無數這樣的偵查兵。
以前只不過不需要在意而已,但現在他派出騎兵清場,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準備棄城而逃,可是嶽超還是得在這裡趴著,因為他現在一動就會被發現。
那名騎兵很快距離他不足一丈。
這家夥一邊和不遠處的同伴說著話,一邊用錐槍在地上隨意地戳著,嶽超眼看著他的錐槍越來越近,甚至他都能聽到那錐槍扎入泥土的聲音,他強忍著驚慌繼續一動不動地趴著,然後那騎兵到了他面前,那錐槍舉起就要落下,他深吸一口氣就像出擊的獵豹般等待著……
突然間遠處一聲驚呼。
那騎兵立刻轉頭。
十幾步外的草叢中,一個身影猛然躍起,手中鐵錐瞬間扎進那名驚叫的女真騎兵肋下,幾乎同時一支箭也到了那身影后背,他仿佛沒有任何感覺般,任憑那箭扎在自己背上,同時以極快速度拔出鐵錐向一旁甩出。那鐵錐正中旁邊一名騎兵的戰馬,那馬疼得一下子人立起來,馬背上騎兵驚慌的呵斥,嶽超面前騎兵立刻掉頭增援。
幾乎同時嶽超一躍而起,手中鐵錐猛然扎進他的腰椎。
那女真騎兵慘叫著試圖轉身,但他的下半截身體與大腦的聯系已經被切斷,這個動作沒有下半截配合是無法完成的。
嶽超順手奪過他的錐槍,然後把他拽落馬下,自己以極快速度上馬、
因為事起突然而且周圍的騎兵都在衝向之前那人,這一刻附近竟然無人阻擋他……
“快跑!”
已經中箭那人朝他大吼一聲。
緊接著這人奪過身旁騎兵的錐槍,對著最先反應過來衝向嶽超的騎兵擲出。
錐槍正中那騎兵的戰馬。
“兄弟走好!”
嶽超喊了一句,毫不猶豫地催動戰馬向南狂奔。
附近女真騎兵立刻向他湧來,在背後利箭的破空聲中,他猛然偏到戰馬右側斜掛著,手中錐槍迎頭刺進最先到達的女真騎兵肋下,緊接著他翻回馬背,同時拖著錐槍從後者身上拔出。左前方一名女真騎兵停下瞄準,他一拽韁繩胯下戰馬轉向,後者的箭也飛出,他身子一歪躲過,那騎兵急忙拔刀,但他的錐槍卻最先到了。
槍頭瞬間扎進那騎兵咽喉。
但兩支箭同時到了背後,一支在他身旁掠過,另一支卻正中他肩膀,不過身上的布面甲保護了他。
偵察兵當然不能穿反光的鐵甲。
但布面甲就解決這個問題了,射穿外層棉甲的箭正撞在裡面鐵板上,這也是之前那人沒有受傷的原因,但他身陷重圍肯定逃不了,所以只能把逃生的機會讓給嶽超。
背上帶著箭的嶽超繼續向前狂奔,此時的他已經把女真騎兵都甩在後面,但他身上的布面甲保護不了他的馬,緊接著幾支箭同時射中他的馬,這匹馬悲鳴著倒在地上。嶽超反應很快,倒下瞬間向一旁撲出,落地後抱頭翻滾幾圈,然後迅速爬起來,好在落地處是一條小水溝,下面是淤泥,雖然滿身爛泥,但卻沒有真正受傷。
不過女真騎兵依然在合圍。
嶽超看著前面狂奔而來的數十名女真騎兵,再看看他們後面的城門,那裡無數騎兵正在洶湧而出,沿著向北的大路狂奔而去。
粘罕真的棄城而逃了。
嶽超反而不跑了,他隨即從懷裡拿出一個銅管子,然後以極快速度拔開兩頭的塞子,在拔開下面塞子的同時,裡面一根引信也垂下,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女真騎兵,一臉決然地拿出火折子吹著……
那些女真騎兵茫然地看著他。
嶽超鄙視地吐了一口唾沫,很顯然這些蠢貨根本不懂這是什麽。
他很乾脆地點燃了引信,就那麽舉著銅管站在那裡。
對面最近的女真騎兵明顯被他的囂張氣焰激怒,手中箭立刻射出,雖然正中他胸前,但卻依然被布面甲擋住,但也就在同時,那引信燒進了銅管,下一刻銅管下面火焰噴射,一支火箭從裡面飛出,帶著呼嘯直衝天空。
那些女真騎兵本能地紛紛停下。
他們一個個仰起頭,愕然地看著這東西瞬間到了頭頂,然後在夜空中炸開一朵璀璨的焰火。
趁著他們還在欣賞焰火,嶽超扔開銅管撿起錐槍,大吼一聲迎著他們直衝過去……
就在同時小凌河畔的炮兵陣地上,王躍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夜空中那朵醒目的禮花……
“大王,這是?”
嶽飛疑惑地問道。
“這是一位偵查兵生命最後的燦爛。 ”
王躍說道。
“傳令渡河!”
下一刻他突然站起身說道。
他身後的侍從立刻拿起火把,走到一排三個架在地上的銅管旁,然後迅速點燃了引信,緊接著三支火箭騰空而起,在夜幕上炸開三朵壯觀的焰火。
而也就在這同時,那十二尊大炮發出新一輪怒吼,十二枚巨大的炮彈在河面呼嘯而過,撞擊在已經面目全非的錦州城牆上,月光下原本屹立的城牆上,此刻已經多出了一個近十丈寬的缺口。被五十斤花崗岩炮彈不斷擊打的夯土城牆在這片缺口上徹底坍塌,倒下的夯土在外面鋪成了一道斜坡,仿佛在鋪上紅毯歡迎外面的進攻者。
下一刻小凌河上萬舸爭流。
第一波進攻的超過五萬大軍,撐著無數匆忙趕製的木筏,向著三百米外的北岸開始了前進……
(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