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畫家手中的畫筆墜落。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人,看著那張刻骨銘心的面孔,後者臉上的笑容恍如籠罩了天空的妖氛,瞬間就讓他的世界陽光不再,然後時間仿佛停滯,空氣仿佛凍結,他的四周一片徹骨的寒冷,讓他的身體仿佛凍僵般一動也不能動……
“太上皇,您終於來了!”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王躍一邊擼貓一邊微笑著說道。
大畫家依然目瞪口呆中。
“快,護駕,殺了這個逆賊!”
倒是蔡攸的反應更快,他一邊把石如岡拽過來擋在前面,一邊在那裡驚恐欲絕地尖叫著。
船上的侍衛趕緊護駕。
當然,這其實純屬多余,畢竟他們在運河上,而王躍在岸上,雙方還隔著十幾丈遠呢!
而此時前後那些運兵船上,絕大多數禦營士兵都還在懵逼中。
這些禦營絕大多數都是在南方招募,尤其是浙江一帶,要不然他們怎麽願意南逃呢,大畫家早就在做南逃的準備,當然不會在鎮江本地招募,所以他們也沒有人認識王躍。那些將領倒是有些認識的,但這是在運河上,三萬禦營連同隨行的亂七八糟,乘坐著數百艘漕船,實際在運河上綿延數十裡,這時候高俅坐鎮的後衛都不一定出吳江呢!
前面能看到這裡情況的,總共也就是十幾艘而已,這種內河漕船都得二十米以上,十幾艘就得排出近兩百米了,後面再遠根本看不到,實際上能看清王躍模樣的,也就是最前面幾艘。
但真的沒人認的這個家夥。
他們全都茫然得看著他,在蔡攸的喊聲中一時間不知所措。
“居安兄,你我也是舊識,何必如此呢?不過你這女裝倒是頗有幾分風采!”
王躍饒有興趣地說道。
蔡攸躲在石如岡身後哆嗦著,石如岡很乾脆地轉身推開他。
“太上皇,您難道還要我自己過去請您上岸?”
王躍說道。
“你這逆賊,若要受死盡管前來,官家莫慌,咱們三萬禦營,難道還怕他一人不成?”
石如岡一臉忠心護主的表情站在大畫家身旁疏導。
後者精神一振,連蔡攸都仿佛枯萎的鮮花重新活過來一樣,猛得從甲板上爬起來站到大畫家身旁。
然而就在同時王躍身後的茅舍中,嶽飛和那些四民代表走出,一個個默默看著運河上綿延仿佛無盡的漕船,當然還有大畫家那艘,還有依舊站在桌子前,對著一張宣紙,保持著握筆姿勢的前大宋皇帝。最後出來的一個士兵在他們身後舉起軍號,嘹亮的號聲在寂靜中響徹原野,而在運河兩旁的原野中,同樣的號聲也在一個個不斷響起。
然後那冬日的深綠中,一面面旗幟出現在天幕的背景上。
緊接著是無數的身影,在綠色原野上恍如憑空冒出般,帶著鋼鐵的反光陸續出現。
大畫家等人傻眼了。
蔡攸的鮮花再一次枯萎,在大畫家身邊重新矮了下去。
“是什麽給了我只有一個人的錯覺?”
王躍擼著貓笑眯眯地說道。
今天凌晨時候這個伏擊圈就已經準備好了。
至於他其實昨天下午就到了,然後在這裡截殺了秀州北上的信使,同時也知道了大畫家乘船南下的消息,而盛澤這地方正好在運河邊,既然這樣當然也沒必要再繼續向前了。就這樣又等到了午夜,方七佛和嶽飛等人才帶著士兵趕到,略作休息之後迅速在運河兩岸完成部署,這一帶到處都是河溝,想隱藏很容易,接下來他們就一直在這些河溝邊休息等待。
大畫家又根本沒有任何警戒,已經過了蘇州的他,完全沒想過會有人伏擊他這種事情,就是放心大膽的在運河上排著一條長龍向前,根本不知道這裡是一個準備好的口袋。
“靠岸,快靠岸!”
大畫家終於反應遲鈍般尖叫著。
“護駕,快殺了這逆賊!”
石如岡繼續尖叫著。
蔡攸繼續枯萎著,作為一個聰明人,他其實已經知道了結果,這是在運河上又沒有地方可逃跑。
就在同時嶽飛後面那個號手再次吹響軍號。
下一刻在運河兩側,同時響起了無數槍聲,硝煙在綠色中升起。
大畫家和蔡攸抱著頭驚恐尖叫著蹲下,子彈的呼嘯在他們頭頂劃過,最前面那些漕船上還在懵逼中的士兵零零星星有幾個倒下,剩下的被嚇得紛紛尖叫著尋找武器。這些禦營士兵其實同樣沒上過戰場,在高俅兄弟統轄下的軍隊,完全就是一群渣渣,他們兄弟哪懂治軍,好軍隊都能被他們治理壞了,更何況是一群本來的渣渣。
更何況現在人數也沒法比。
雖然禦營有三萬大軍,對王躍的五千的確有絕對數量優勢,可是這些士兵在運河上排了五十多裡,前面被伏擊的這些船上就才千把人,後面的同樣也不可能短時間趕到增援……
實際上更有可能是逃跑。
“你們是要抵抗嗎?”
王躍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擼著貓,對著最近的漕船上士兵說道。
後者也裝備了三眼銃,正在一名軍官指揮下,一個個準備向他射擊,後面還有一艘載著士兵的漕船準備上前增援。
不過兩旁的原野上伏擊的士兵已經開始前進。
這些穿著胸甲的輕步兵,排著整齊的隊形緩慢向前,都在肋下夾著三眼銃手中拿著火繩,恍如兩道向前擠壓的鋼鐵牆壁,雖然沒有再開火,卻仿佛無形的擠壓般,讓被伏擊的十幾艘漕船上,所有禦營士兵全都不敢動……
“你們是要保護你們後面這個人嗎?你們是要保護這個為了自己,把兒女都當做禮物送給敵人的人嗎?你們是要保護這個為了自己享樂,耗盡天下財力養著六千美女的人嗎?你們是要保護這個前線還在浴血奮戰時候,就拋棄所有人自己逃跑的人嗎?
他值得你們保護嗎?
這樣的人值得你們用性命保護嗎?
看看吧,都到這時候了他還準備畫畫,都到這時候了,他也沒興趣關系被他拋棄在北邊,那些為了保護他而浴血奮戰的將士,他居然還在畫畫,別人在為他流血,為他戰死沙場時候,他卻還在畫畫,這樣的人值得你們保護嗎?
你們願意保護這樣一個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給他換來坐擁六千美女,在民脂民膏修建的園林中,繼續畫畫的好日子嗎?
如果你們願意。
那你們賤不賤啊!”
王躍說道。
“別聽他的,咱們都是禦營,就該對官家忠心。”
那軍官焦急地喊道。
“忠心,看看他,他值得你們忠心嗎?”
王躍說道。
那些禦營士兵們看著大畫家,後者正和蔡攸一起,抱著頭蹲在甲板上,恍如兩個受驚的鵪鶉,連他的襆頭都掉了,還在那裡哆哆嗦嗦,這幅形象無疑真的很讓人鄙視。一陣風吹過,他那張隻畫了一個墨點的畫作直接飛起來,然後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因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大畫家還本能地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就像是一隻可憐的小綿羊。
王躍身後的嶽飛歎了口氣,然後向那些四民代表一招手走向前方。
“太上皇,草民乃四民大會特遣執法隊隊長嶽飛,今日以四民大會之名,以叛國罪逮捕陛下,並押送開封接受四民大會審訊,在審訊定罪並判決之前,您仍然是太上皇,草民不敢對陛下無禮,但若陛下以武力拒捕,草民亦將以天下萬民的名義采取必要措施。”
他說道。
大畫家的太上皇並沒有撤銷。
這個是他兒子封的,理論上也得由他兒子撤銷,但現在他只是嫌犯,並沒有真正審判定罪,四民大會之前對那些證人的詢問,只是用來確定他有叛國的嫌疑而已,但審判需要在他被逮捕過去之後,而只有定罪以後,他兒子才可以理直氣壯地撤銷他的太上皇。
這關系到趙桓的孝道問題。
雖然趙佶已經把趙桓踢出玉牒,但後者作為兒子還是要維護孝道的形象。
“大膽,爾等豈非趙家之臣民,何敢對陛下無禮!”
石如岡英勇地喝道。
“太上皇,我等皆大宋之民,非趙家之臣,此事官家早已昭告天下。 ”
嶽飛說道。
這句話終於讓大畫家奮起了。
他暴怒地扯下身上那張紙,猛然站起身走到船舷,恍如受了嚴重刺激般,雙手扶住欄杆,對著眼前這些家夥……
“簡直荒謬,朕即天下,天下即朕,國家即朕,朕即國家,爾等既為大宋之臣民,亦皆朕之臣民,朕才是爾等之君主,爾等當盡忠報國,忠心事朕,今日膽敢以下犯上,與這個逆賊為爪牙,爾等忠心何在?”
他爆發一樣咆哮著。
看得出情緒徹底失控了,說到底他的心中從來都是自認為是皇帝的,逆子逆臣對他不敬他也就忍了,現在居然連一個刁民都敢這樣對他,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嶽飛默默地看著他,然後歎了口氣。
緊接著他解開身上的皮袍扔到一邊,然後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脫下了自己上身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