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家的竹樓,確實很安靜。
郭榮坐在其中,聽著外面的蟬鳴蛙叫,看著手中捧著的書冊,不時的點起頭來。
通過這些藏書,郭榮大體明白了自己所處的地方。
這所謂的大燕玄國,乃是隸屬一個叫玄清聖地的聖地。
玄清聖地,位於玄清仙山之中,扎根於本地,已有將近六千年。
六千年,對凡人而言,不啻是一個漫長的時間。
然而,對聖地而言,六千年的時間,連斷奶的時間,都還遠未到。
所以,玄清聖地隻扶持起三個玄國,依托著玄清仙山,自守這數千裡之地的地盤。
而除了這些內容外,這些書裡面就幾乎沒有什麽其他有關玄國之外的內容。
絕大多數,都是這所謂的大燕玄國的內容。
介紹的也都是些風土人情,地方景觀,讓郭榮對這個玄國有了點粗淺的印象。
放下手裡的最後一冊藏書,郭榮忽地聞到了一點奇異的香味。
“有意思!”他站起身來,推開房門,卻見竹樓之外,已經起霧。
朦朧的霧氣,彌漫著整個世界,將一切都隱匿在其後。
而那奇異的怪香就是從這霧氣之中散逸出來的。
郭榮微微伸手,掬了一把霧氣,捧在手中,定睛一看。
眼中所見的,哪是什麽霧氣?
分明就是檀香燃燒後的煙霧!
郭榮看著,嘴角冷笑了一聲:“真是什麽牛鬼蛇神,都能跑出來溜達了!”
他將視線向前延伸,於是看到了,在薄霧之中,有著點點火光,在其中遊蕩著漂泊,就像螢火蟲一樣。
但那不是凡俗的燈火。
而是道與理之火。
而且,隨著霧氣的彌漫,這些火光越來越多,漸漸的,整個世界都仿佛變成了一副油畫一般。
濃霧中,數不清的螢火蟲,閃爍著點點光芒。
郭榮看著,終於神色嚴肅起來,特別是當他看到,從竹樓不遠處的地方,一個刑字也搖搖晃晃的飛了出來,進入這薄霧之中時,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直在郭榮眼瞳中安安靜靜的趴著睡覺的那隻小玄武,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從眼瞳中伸出一隻小小的腦袋來。
“你也感覺到了?”郭榮問道。
小玄武咿咿呀呀的叫了幾聲。
“現在的年輕人啊……”郭榮搖搖頭:“真是越來越大膽了,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來!”郭榮一招手,小玄武就從瞳孔中落到他手上。
“乖乖放開你的靈性,我借你身軀一用!”郭榮一彈它的小腦袋,小玄武馬上就機靈的一點頭,於是便收斂所有的靈性,整個身軀立刻就渙散成了一團由道與理組成的光暈。
郭榮隨手就用靈性挽住這一團光暈,然後以手為筆,將之寫成一個字:察!
接著便將這個察字拉長,搓揉一番,就像面點師揉面一樣,不時的將一個個文字,塞進了這個察字之中。
於是,這個察字漸漸的燁燁生輝,綻放出無窮的道與理。
隨即,郭榮松開了對這個字的壓製與束縛,,頓時,其便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感召或者聞到了某種美味一樣,輕飄飄的從郭榮身前飛了起來,慢悠悠的飄向薄霧。
“果然!”郭榮冷笑一聲,便閉上眼睛,用心神溝通那個察字。
於是,他看到了一個新世界。
一個又一個,大紅燈籠,掛滿了街道兩旁的商鋪。
冉冉檀香,彌漫在空氣中。
一條蜿蜒的河流,從街道旁穿過,一條橋梁橫跨兩岸。
條條畫舫,從河中漂流而過。
數不清的人,行走在這條繁華的街道中。
忽地,一聲悠揚的鍾聲,從遠方傳來。
於是,所有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就連那河中的畫舫,也在這鍾聲響起的刹那,停下了前進。
無數的男女老幼,都紛紛面朝某個方向,從身上取出一根信香捧在手中,對著那方向膜拜磕頭:“城隍爺爺保佑我家老少平安,無災無劫!”
隨著這些人的祈禱,他們手中的信香,無火而燃。
當信香燒完,這些人才敢起身。
整個世界也重新恢復了正常。
行人繼續匆匆向前,畫舫依舊歌舞升平,酒樓繼續紙醉金迷。
而這時一個小小的女孩,提著一個裝滿信香的竹籃,小心翼翼的走到郭榮面前,她那天真燦爛的小臉上露出微笑:“客官,可要買些信香?”
“今日是安陽城隍三千歲大壽,若在今日,燃香禱告,效果是過去的十倍!”
“城隍爺爺神通廣大,必能叫客官如願以償!”
郭榮聽著,卻和沒聽見一樣,他充耳不聞,只是抬腳就從這小女孩身上垮了過去。
準確的說,是踩了過去!
而之所以用垮來形容,是因為當他的腳踩到小女孩身上時,就和踩過一團空氣一樣。
沒有實體的觸感,更沒有任何障礙。
就連小女孩本身,也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
小女孩只是臉色一變,看著漸漸遠去的郭榮,那雙原本純潔清澈的可愛大眼睛,仿佛被什麽東西侵染了一樣,霎時就變得通紅起來,於是她厲聲尖叫起來:“這裡有一個對城隍爺爺不敬的外鄉人!”
立刻,整條街道的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人人怒目圓瞪,仿佛對城隍不敬,就是犯了天條,就是對他們所有人的冒犯。
就連那河中的畫舫、酒樓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以及那些大腹便便的客商,也都從窗戶裡探出頭來,一個個眼睛通紅,仿佛一隻隻從黑暗中亮起來的野獸之瞳。
於是就連空氣,也仿佛彌漫了詭異、恐怖的氣息,溫度更是直接跌落好幾度。
但郭榮依舊不聞不問,直接走向前去。
於是,這些人被徹底激怒了。
所有人的面孔,在這瞬間變得猙獰無比,數百數千的人,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每一個人的眼瞳,都開始流出血淚。
“不敬城隍?該死!該死!該死!”
“快快跪下,向城隍禱告謝罪!”
“不敬神者,千刀萬剮!”
成千上萬人的呵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而且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凶厲!
就連河水,在此刻都開始漸漸的被染上了一層不詳的顏色。
郭榮看著從四面八方而來的人群,聽著那聲聲呵斥。
終於再難安坐,他眉毛一挑:“有完沒完了是吧?!”
“還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了!?”
於是,他的身體中,開始溢出絲絲玄奧的道韻。
一個個文字,從他的四肢百骸中溢出。
每一個文字內,都仿佛端坐著一位無上聖人一般。
數不清的吟唱,從文字中響起。
“纖微皆審謂之察也!”
“所謂察者,複審而已!”
“聖人不查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
於是,無窮無盡的浩然正氣,從這些吟唱中散逸而出,如同一塊石頭丟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無窮漣漪。
整個世界,都仿佛被這些吟唱聲所照亮。
就好似有輪太陽,在這世界的天空冉冉升起,照亮萬物,溫暖萬物。
天亮了!
於是,一切魑魅魍魎,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日一樣,迅速消融。
起初是建築。
一個又一個商鋪,一棟又一棟的屋舍,就像被融化的蠟燭一樣,化作了一灘灘的液體,然後迅速蒸發。
接著是河道。
蜿蜒的河流,一下子就仿佛一滴水落到了火爐裡一樣,瞬間就被蒸發。
然後是人……
浩然正氣,如同烈日一樣,炙烤著他們的身體。
讓他們一個個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數不清的青煙從這些‘人’身上冒出。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吟唱聲,並沒有停止。
又有新的聖人之音,開始回蕩在這個世界。
“察己可以知人,察今可以知古,古今如一也!”洪亮的吟唱聲,瞬間如同颶風,席卷整個世界。
於是,一隻巨大的法眼,在這個世界的天穹睜開。
法眼無情,隻決對錯,隻判是非。
於是祂大聲宣告:“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
“仙帝犯法,與凡人同刑!”
“啊!”一聲淒慘的哀嚎,在整個世界回蕩。
無窮的枷鎖,從天穹落下,然後將一尊身穿著赤紅大袍,頭戴著冠冕的神明,從地下拖了出來。
數不清的刑鞭從四面八方出現,不斷的鞭笞著這尊神明。
晶瑩剔透的神血,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神明的神軀,立刻就裂開了無數口子,神血如泉,噴湧而出。
“儒家至聖!”
“法家先驅!”
“不可能!”神明恐懼的大叫著:“不可能!”
但,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因為,有閃電與雷霆,從法眼中誕生,只是一絞,便將這尊神明的神軀絞成了碎末,漫天的神血,從天穹落下來,落到地上,便化作了一點點星光,沉入地底,消失不見。
頭頂著一輪巨大的法眼,身周環繞著數不清的文字,所交織而出的浩然正氣。
郭榮再看這個世界。
一切都已經乾乾淨淨!
街道、商鋪、行人、畫舫、河流、燈籠也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整個世界,落得白茫茫的一片,乾淨透徹。
“活著不好嗎?”郭榮看著這個已經乾乾淨淨的世界,歎道:“非要出來作死?!”
“誰給你的膽子?!”
“嗯?!”
而這時,一個又一個身影,開始出現在這世界中。
然後,他們慢慢的變成了一個個文字組成的‘人’。
有的‘人’身軀中,有數百個文字。
但也有的‘人’身軀只有一個字。
但,所有‘人’都瑟瑟發抖的看著眼前的世界,看著那尊頭頂著一輪宛如太陽一樣巨大、威嚴、冷酷、無情的巨瞳,身周被無數道韻所交織而出的浩然正氣彌漫、簇擁,宛如君王,好似主宰般的身影,戰戰兢兢的蜷縮著身子。
“這是什麽?”有不懂的人都要哭了,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記憶深刻,這讓他恐懼、戰栗,以至於連形體都開始渙散。
“微言大義啊!這是聖人的微言大義啊!”有看上去形體頗為強大的文字瑟瑟發抖, 滿眼都是崇拜和敬畏:“而且,還是一尊儒法兼修的無敵聖人的微言大義!”
“這尊聖人,恐怕就是在中州中央的仙朝之中,也是無上存在!”
“這樣的存在,怎麽就到了咱們這裡來了?”
聖人慈悲,心懷萬民,澤被蒼生。
但也有雷霆手段,霹靂神通。
鎮種種妖邪,除種種異端!
但其他人聽著,卻和聽天書一般,完全不知道此人說的是什麽意思?
於是,一個刑字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何為微言大義?”
“微言大義……”那形體頗為強大的文字感慨一聲,小聲的說道:“所謂微言大義,乃是一種傳說……”
“據說,在聖人中,有一種佔據了多種道,窺見無數理的至高聖人……”
“祂們的道與理,璀璨如星河,無窮無盡,凡人一生也不能看懂他們的一個字……”
“傳說,這是因為至高聖人,將自己的道理,濃縮成一個個文字!”
“每一個字中都蘊含著無數種解釋,擁有無窮無盡的智慧!”
“闡發而出,便是無上大道!”
“一字足以鎮國!”
“一字足以興國!”
“一字也足以亡國!”
“這等聖人,每一尊,都是無敵的!”
“即使仙帝神皇,也要以上賓相待,不敢怠慢!”
刑字聽得,字體都有些渙散,心神都有些不安起來。
“原來如此……”其他文字則是瑟瑟發抖,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