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了收容站,眾人仍舊是一副丟失了魂魄的模樣,渾渾噩噩,無所事事。
江洋越來越開始懷疑,虞嘯卿將他們安頓在這個地方,給他們足夠的給養和物資。目的不是為了讓他們過上多麽舒坦的日子,不至於讓他們像禪達城每天運出去的屍體那樣,活活餓死。
而是為了讓這些閑人,能夠安安心心地呆在這裡,不去外面惹是生非,給禪達城一片安寧。
看到江洋他們回來,最為激動的是兩個女人。
一個上官戒慈,還有一個則是那個英國女護士蘇菲。
上官戒慈的激動帶著矜持,只是站在門口對迷龍露出笑容,然後和這個東北來的壯漢擁抱在一起。
蘇菲的激動則帶著熱情,不等江洋從車上跳下來,就衝了過來。
她張開雙臂,很顯然是想要擁抱江洋的。但是卻又意識到,這種行為在中國的男女之間,似乎是不被允許的。
於是蘇菲便只能道:“你終於回來了,江,我很擔心你。”
江洋能夠看出蘇菲眼神裡面的意思,但是他又知道,自己終歸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他終歸會離開這裡。
所以江洋只是微笑點頭,回答的十分官方和正式。
此時已經是黑夜,他們簡單吃了一些之後,便再次開始了之前重複的那些事情。
孟煩了用他的嘴巴,不動聲色地損著阿譯。而阿譯則磕磕巴巴地反擊,雖然無力,但是卻也在表明著他的態度。
康丫還在四處問人借東西,甚至是一根頭髮絲,乃至一根火柴,都可以滿足他。不辣和要麻則是在那裡閑扯,蛇屁股則是和兩個哨兵打成一片,告訴他們怎麽熬製出來的蛇湯最好喝····
江洋走到門外,便看到了在營地門口不遠處的街道邊上,躺著一個人。
他皺了皺眉頭,便將孟煩了拉上道:“煩啦,走,過去把那屍體抬過去。”
“屍體?餓死的又是?”孟煩了收起對阿譯的冷嘲熱諷,轉而看向門口的江洋道。
“對啊,哪一天禪達城不得拉出去幾車啊。不過這人在我們門口,不是晦氣嗎?”江洋這樣說著,便轉身拉上孟煩了,向門口走去。
孟煩了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道:“哎呦喂,這都臭了啊!什麽時候死在咱們門口的啊?”
江洋聳了聳肩膀道:“這誰知道啊?”
說完,他就彎下腰來。
“過來搭把手····”
孟煩了蹲下身來,便要和江洋一起,將這一具屍體抬到遠處。畢竟營地門口放著一具屍體,怎麽都不好看,他們更願意這屍體出現在被人家的門口,哪怕他們已經見過太多的死人,甚至也曾經讓很多的活人,變成了死人。
可就在孟煩了蹲下身來的時候,他突然一愣,然後便幾乎趴在地上,盯著那具屍體的臉龐。
“這····這人眼熟啊!而且還有氣兒呢。”
江洋看了一眼道:“你這麽一說,是挺眼熟的啊。”
這樣說著,他便和孟煩了一起,將這具“屍體”翻過身來,露出那張寫滿了苦難的臉龐。那張他們熟悉的臉龐,這人在他們之間存在感從來不強,他們很多時候,甚至會忘記這張臉的名字。
不,應該說,這裡的每一個人,甚至都從來不曾記起過,這張臉的名字。
他們總會用一種廉價的食物,來當做他的名諱。
豆餅!這就是他的名字。
他可有可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豆餅受傷掉進怒江的時候,他們沒有人為他感到悲傷。他們甚至用了挺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隊伍之中少了一個名叫豆餅的戰友。
是的,當初豆餅離開的時候,他們沒有人感到多麽的傷心和難過。可是現在豆餅突然回來,哪怕幾乎已經是重傷不治,孟煩了的臉上,卻還是幾乎流淌出淚水來。
他大喊著,便向收容站衝了過去。
“豆餅!!!豆餅回來啦!!”
孟煩了衝到收容站的門口,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豆餅啊!豆餅回來了。”似乎是以為這裡的人,忘記了豆餅是誰,孟煩了又重複了一遍。
而這裡的人,也確實用了一秒鍾左右的時間,才想起來了“豆餅”這個名字,以及它對應的憨厚臉孔。
隨後他們都一起衝了出去,臉上帶著和孟煩了一樣的笑容,就像是迎接嫁到他們家中的新娘一般。
江洋看著他們,意識到他們的麻木不仁,他們的渾渾噩噩,甚至是他們的冷漠和自私,都只是掩蓋內心熱忱的表象。
尤其是孟煩了, 他看似自命甚高,不屑於和這裡的每一個人為伍。他甚至足夠冷漠,足夠殘忍,他可以煽乎那些到了他手下的新兵蛋子們,衝到戰場上送死。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面具和偽裝。在他看到豆餅的那一刻,那冷漠和麻木的眼神裡面,卻好似是燃燒著火焰一般。
一群人將豆餅搬運回去,然後用一雙雙憐憫的眼睛,看著奄奄一息的豆餅。
他們之前沒有發現,原來這麽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突然從不知名的遠方歸來,也會給他們帶來如此的驚喜。
不辣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趴在床邊上看著豆餅。然後提醒迷龍道:“我說迷老板呐,今天晚上你和你老婆辦事兒的時候,動靜能不能小一點哦。”
“癟犢子玩意兒,能不能閉嘴?”
迷龍大罵著,便也用那想要關切,卻又不好意思過於關切的眼神,看著豆餅道:“豆餅,我····我迷龍,你····你要是聽到了,你就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