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錯,你別急,且聽寡人跟你慢慢道來。”
秦王蕩歎息了一聲,說道:“寡人對於你浮江伐楚的戰略並不是全盤否認,只不過你覺得如此戰略果真可行?巫郡、三峽,是為楚國的重要軍事防線,固若金湯,易守難攻!”
“你的計劃和理論是不錯的。但是你從自己的兩次浮江伐楚之戰中,還沒意識到嗎?你低估了巴蜀山川的險峻,與大江的難行!巴蜀之地不但不是騎兵和車兵的馳騁之地,也不是水軍船只能夠充分發揮作用的地方,你司馬錯就是再有計謀,我秦軍再能征善戰,那種一戰就可順江而下的想法都是不現實的!”
聞言,司馬錯臉色慘白,不禁苦笑道:“王上,臣以為你不該說這種喪氣話。我秦軍順江而下,直搗楚國的計劃是可行的。只要王上給予臣一定的時間,十年,請王上給臣十年的時間,臣一定佔領楚國的巫郡,並突破三峽,直搗楚國!”
“這種話你自己信嗎?”秦王蕩撇了撇嘴道。
司馬錯所言,其實就是在忽悠秦王蕩。
就跟後世的袁崇煥忽悠崇禎帝一樣!
崇禎即位之初,在紫禁城平台召見薊遼督師袁崇煥,這就是著名的“平台召對”,正是在這次召對中袁崇煥對崇禎提出了“五年複遼”的方針。
五年複遼的計劃在後世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好事者認為正是袁崇煥在這次召見中對崇禎畫下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大餅,而短短不到兩年間後金就長驅直入打到京師城下,巨大的落差讓崇禎惱怒進而殺了袁崇煥!
崇禎對其言聽計從,當即讓吏、戶、兵、工四部大臣鼎力支持。
得到崇禎和四部大臣的支持後,袁崇煥開始表述自己的複遼大計。
其進言道: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之說。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
這純粹是安撫崇禎帝的,當然了,也有袁崇煥一定的冒險心理。
但是秦王蕩能跟著司馬錯一起冒險嗎?
開玩笑!
秦國的國策向來是東出!
秦王蕩之所以對於司馬錯的“浮江伐楚”的戰略提出質疑,是因為先知先覺。
在原來的歷史上,秦國四次浮江伐楚,不說大獲成功,但是收效並不顯著,得不償失。
第一次和第二次不必贅言,秦國的第三次浮江伐楚,實際上已經放棄了順江直下,搗破楚國的基本方略。
第二次伐楚後,秦國的進攻重點又一次轉回到黃河流域與魏國作戰,為了配合秦國在北線的軍事行動,秦軍在南方也相應減少了軍事行動。
直到公元前280年,司馬錯才再一次浮江伐楚,因為秦國正與楚國全力開展,需要同時開辟漢水和峽江兩條戰線,再次攻擊楚國的黔中地區,配合漢水秦軍作戰。
第四次伐楚的時候,司馬錯已經不是主帥,伐楚是在蜀郡太守張若的主持下進行的,只是白起渡漢江伐楚的一部分,可以說,這個時候,秦國已經基本放棄了從巴蜀之地順江而下進攻楚國的計劃,而把戰場放在了漢水流域,直至楚國滅亡,秦國也一直在執行這樣一份滅楚計劃。
當年司馬錯提出的順江而下,出奇製勝直取楚國的計劃已經無法實現,多年的戰爭已經讓楚國方面提高了針對巴蜀防線的警惕,秦軍更加難以突破楚國防線。
司馬錯的浮江伐楚計劃,是巴蜀之地和三峽地區第一次登上全國性的歷史舞台,他讓人看到了巴蜀上遊的地理優勢。
從此以後,歷代南下作戰必取巴蜀,但司馬錯利用巴蜀計劃則徹底失敗,幾十年間空耗了大量巴蜀之地的資源和人力,給秦國造成了巨大的經濟負擔。
而司馬錯卻始終無法突破楚國的巫郡,跨越三峽,最後一次雖然秦軍佔領了巫郡,但是那是秦國浮漢渡江計劃的成功,巴蜀只是一個側面的小戰場。
司馬錯的計劃和理論應該說都是不錯的,他提出的巴蜀通楚地必有大江和後來的伐黔中等戰役也證明他作為最高軍事長官對西南一代地理的熟悉程度,但是他的理論太過於超前了,也過於低估了巴蜀山川的險峻,和大江的難行。
從司馬錯幾次征巴蜀的難度就可以看出,在交通不發達的上古時代,巴蜀之地不但不是騎兵和車兵的馳騁之地,也不是水軍船只能夠充分發揮作用的地方,司馬錯就是再有計謀,秦軍再能征善戰,那種一戰就可順江而下的想法都是不現實的。
司馬錯的浮江伐楚計劃遭遇失敗後,秦國的戰略重點很快又轉回了北方,可以看出秦國的關注點始終在韓國和魏國身上,“通三川,窺東周”,一路向東才是秦國的夢想。
對南方的大國楚國,秦國始終是堅持不主動出擊(楚國國力強大也是秦無法過早與之開戰的原因,秦國滅楚,必是傾國一戰),所以伐楚計劃在秦國國內不佔主流,再加上張儀的反對,失敗也是必然。
峽江一代險峻的山川和大江直到後世也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浮江伐楚”戰略雖然失敗,但卻讓默默無聞的“蠻荒之地”巴蜀和三峽地區成為秦楚爭戰主戰場達四十年,人們第一次認識到了這個地方的重要性。
此後這一帶仍是秦楚爭奪的重點,後世要下江南,巴蜀也成為必爭之地。
“王上,你是在讓臣放棄浮江伐楚的計劃嗎?”司馬錯歎息道。
秦王蕩微微頷首道:“不錯。只是,司馬錯,你的浮江伐楚之戰略,寡人看來終究不會成功,也難以成功。早在孝公之時,我秦國已有‘舉巴蜀並漢中之心’,你當年向先王提倡,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並矣,這本質上是沒錯。”
“用蜀財、巴卒、川峽之水,避實擊虛,出奇滅楚的前景,打消了先王在伐韓還是伐蜀上的猶豫,卒起兵伐蜀。但是你的下一步計劃呢?兩次浮江伐楚可有收獲?”
“這……王上,臣需要更多的軍力,需要更多的時間再度浮江伐楚,請王上給予臣一個機會。”司馬錯垂手道。
“寡人沒有給過你機會嗎?”
秦王蕩沉聲道:“你兩次浮江伐楚均未突破楚國鎮鎖峽江的巫郡,我秦軍始終在原地踏步,空耗了大量人財物力,給巴蜀以沉重的負擔,卻未達到出奇兵製勝的預期目的。”
“你所主張的浮江伐楚,是為避實擊虛、出奇製勝的戰略,可能現在十年都過去了,楚國的巫郡、三峽防線愈發堅固,你寸土不得,就這樣你讓寡人如何相信你的浮江伐楚的戰略一定能成功?”
“王上!”司馬錯咬著牙關說道:“是臣低估了巴山峽川的險阻,但兩次浮江伐楚之戰,並非是沒有收獲的啊!臣自那之後,已經準備了多年,王上怎能忍心勸說臣放棄?這不是很殘忍嗎?”
秦王蕩亦是有些動容。
他暗自思襯:寡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其實司馬錯浮江伐楚的戰略是正確的,只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之前,秦國統治集團內的明爭暗鬥,特別是對秦國重大決策有著舉足重輕作用的張儀,更給他添了麻煩。
張儀是主張伐韓臨周,挾天子以令天下的,結果卻輸給了司馬錯的“浮江伐楚”戰略,心中一定不服。
故司馬錯第一次“浮江伐楚”失利後,張儀即引秦國走“渡漢伐楚”的路。
公元前313年,他到楚國騙楚懷王與齊國斷交,次年又激怒楚王熊槐倉促發兵,與早有準備的秦軍在漢水支流丹江上遊激戰,結果楚軍八萬被斬首,楚漢中郡也為秦所有。
但漢水是楚國正面,當時楚實力尚強,面對楚傾國動員,秦不願作兩敗俱傷的決鬥,願分漢中之半與楚停戰言和。
張儀為平息自己惹的禍,以“浮江伐楚”戰略為籌碼,先提議以秦商於之地交換楚黔中地,暗示秦已在峽江開辟戰場;然後再到楚,把司馬錯的“浮江伐楚”戰略和盤托給楚王。
楚國此時的戰線由泗水、淮水拉到了漢水,已嫌過長,不敢與秦在漢水和峽江二面作戰,張儀達到了議和目的。
但司馬錯精心策劃的“浮江伐楚”戰略已大白天下,就虛不虛、出奇不奇!
楚國必定加強峽川防禦和對黔中的爭奪,這就更增加了司馬錯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