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天子姬延震驚不已的神情,太子嬰微微頷首道:“不錯。陛下,唯有刺秦,才能助周室化解如今之危局!不過,請陛下放心,只要陛下願意配合我們,無須你費一兵一卒,你在太廟外面靜候佳音即可。”
姬延還沒緩過氣來,身邊的姬月就柳眉倒豎地道:“太子嬰,你說得容易。且不說能不能殺得了秦王嬴蕩,即便刺秦成功,我周室何以自處?嬴蕩死在雒陽,秦人能放過周室嗎?”
“是啊。”姬延沉聲道:“太子,刺秦之事,太過荒唐了!寡人為天子,豈能做出此等下作的勾當?”
其實姬延不是不屑於刺秦,而是不敢刺殺秦王蕩。
別忘了,秦王蕩可不是孤身入雒陽的,在雒陽王畿,有數萬秦軍,河南城外,更是數萬秦國銳士。中原秦師十萬,頃刻間,便可以踏破雒陽,掃滅周王室!
可想而知的,一旦秦王蕩死在雒陽,秦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至少他們是萬萬不會放過姬延這個天子。
對於秦國而言,滅了周室,招致天下列國的圍攻,大不了躲在崤函之內,幾十年不再東出!
秦人可是血性十足——很記仇的。
太子嬰淡淡的道:“陛下此言差矣,刺秦豈能是下作的勾當?列國苦秦久矣,尤其是韓、魏。自秦霸西戎,秦穆公力求東出,逐鹿中原以來,一直為晉國所阻,而後三家分晉,魏國力壓秦國百年,將秦人牢牢鎖在崤函以西之地,以至於一度破其國,將秦人趕到岐山以西的地方。”
“但是,自秦國商鞅變法,至嬴駟稱王,形勢便大為改觀。秦人屢屢東出,擊韓,挫魏,敗楚,擊齊,滅義渠,並巴蜀,奮擊百萬,積蓄饒多,沃野千裡,戰車萬乘,現在放眼天下,除了齊、楚兩國,再無一國能與之媲美!”
“這般秦國,仍在蒸蒸日上。秦王嬴蕩是不遜於其父嬴駟,不遜於其祖父孝公,曾祖獻公的秦國又一雄主!現在,秦國這頭惡虎已經崛起,並且將魔爪伸到中原,伸到陛下你的王畿了!”
頓了頓,太子嬰繼續慨然道:“陛下你還能坐視秦國這頭惡虎繼續壯大下去嗎?秦王嬴蕩覬覦九鼎,早有滅周而吞並天下之心,囊括四海之意,我真是為陛下感到擔心,大周七百多年的江山社稷,宗廟祭祀,難道就要葬送在陛下你的手裡嗎?”
“寡人當然不甘心。”姬延臉色陰沉地道。
看到姬延已經上鉤,太子嬰心中暗喜,又道:“既然陛下不甘心,就應該奮起反抗,而刺秦,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姬延很是遲疑。
這時,姬月已經按耐不住,冷聲道:“太子嬰,你這是在蠱惑天子嗎?”
“公主此話何意?”
“哼,你明知道王畿內外,有秦軍步騎十萬。為何還要誘使天子刺秦?你以為秦軍都是吃素的嗎?秦王嬴蕩一旦死在雒陽,秦軍必然攻城,奪我周地,滅我周室,屆時天子當如何自處?”
姬延帶上姬月一起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姬延知道自己的毛病,他雖年輕,但少年老成,做事情總是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的,有個人從旁給他出出主意也好。
更何況,姬月是他最為信任的人,斷然不會害他的,再者,面對韓國的特使,姬延也怕自己被忽悠瘸了,因小失大,有姬月從旁提醒簡直是再好不過的。
太子嬰愣了一下,繼而道:“公主多慮了。陛下與公主不必擔心周室之安危,秦王蕩一死,韓、趙、魏三晉之軍當合縱伐秦,將秦軍消滅在雒陽王畿附近。”
“呵呵。”
姬月冷冷的一笑,說道:“太子嬰,你不覺得自己的這話,太過荒謬了嗎?周室之師,不過千余,再加上二周國之兵,軍力只是萬余,且疏於戰陣,兵革不利,如何敵得過戰無不殆,如狼似虎的秦軍?恐怕不消一兩日,秦軍就能踏破雒陽了。”
聞言,姬延把自己的頭顱壓得低低頭的,作鴕鳥狀,真是羞愧的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周室如此孱弱,這不怪姬延,但他到底是周天子,祖宗的家業傳到他的手中都這般沒落,自己又無法扭轉乾坤,容不得姬延不心生戚戚,羞愧難當。
姬月的話說的很難聽,似是自嘲,但無疑是很有道理的。
太子嬰訕訕的笑了笑,過了半晌,這才道:“沒想到公主雖是女流之輩,倒也頗具遠見卓識,不遜於須眉矣。”
“太子過譽了。”
“公主,你的憂慮不無道理。秦國盛兵十萬,固然可慮。”
太子嬰向著姬延又垂手道:“陛下,請你放心。我王絕不會坐視周室危亡而不顧的。刺秦成功之後,陛下可暫時巡狩新鄭,待我王召集列國,合縱列國之兵退秦師之後,陛下當可還都於雒陽,周室當無憂矣!”
“什麽?你要寡人避難於新鄭?”姬延的臉色一下子就綠了。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姬延自持天子的身份尊貴,又年輕氣盛,怎能屈居人下?姑且不論這些,光是逃難到韓國,這一點就讓天子姬延難以接受。
這著實太丟人了!
“陛下,這是巡狩。”
聞言,姬月的眼皮子一跳,嬌叱道:“太子嬰,你將天子忽悠到新鄭去,是何居心?雒陽,是天子的王畿,家室所在,怎能擅離?”
“這都是權宜之計。”太子嬰訕笑道:“秦軍勢大,秦王蕩暗藏滅周之心,必對天子不利。我王這麽做,絕對無有異心,這都是為了救陛下,為了救周室啊!”
“哼,你話說得好聽,誰知道韓王是不是跟秦王蕩一樣,包藏禍心!”
太子嬰聽到這話,忍不住臉色一沉,說道:“公主何必這般咄咄逼人,懷疑我王之用心?秦國暴虐,秦王無道,天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我王首倡刺秦,是為助天子,為助周室,絕無二心。”
“呵呵,你是為助周室,還是在助自己,誰又知道?韓國苦秦久矣,前不久的宜陽之戰,可是讓你韓國喪師六萬,三川郡都被秦人奪去了。韓王焉能不憎恨秦國,焉能不欲刺秦而收復失地?”
“公主!”
被姬月點破了小心思的太子嬰,不禁惱羞成怒,道:“公主,我王固然對秦王有恨,韓人固然對秦人有恨,但遠沒有亡國之患,而現在天子就有亡國之患!秦王嬴蕩稍起異心,則周室蕩然無存矣。可以說,秦國是我韓人與天子的死敵!是咱們共同的敵人啊!”
聞言,姬延瞟了姬月一眼,說道:“月兒,太子說的沒錯,你先不要插嘴。”
“王兄!”
“莫再多言。”
姬月哼了一聲,旋即將腦袋別到一側去。
看到姬延這般上道,太子嬰心中竊喜不已,又道:“陛下,天子巡狩新鄭之事,固然不光彩,但並非新例。此前亦有幽王失鎬、平王東遷與王子朝作亂之事,這等禍亂,周室不都險之又險的避過了嗎?形勢如此,陛下更不應該忤逆形勢,忤逆天意。相信在列國的幫助之下,陛下很快就能還於雒陽,重現祖上榮光的。”
重現祖上榮光?
能保住自家的宗廟社稷不失,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姬延眯著眼睛道:“太子,你不妨說說看,如何刺秦?”
“關於刺秦之事,我王已經有了一套完整而確實可行的方案。”
“請試言之。 ”
“周室之九鼎,應在太廟沒錯吧?”
“正是。”
“三日後,陛下可使秦王沐浴齋戒,入太廟以觀九鼎之風采,想必依著秦王嬴蕩對九鼎的覬覦,又在情理之中,他當隨陛下進入太廟之中。屆時,咱們已經安排最好的刺客潛伏在太廟內,只等陛下一過,秦王入內,就亂箭齊發,饒是秦王蕩勇武過人,恐怕都擋不住這弩箭的威力啊!”
聞言,姬延不禁眼前一亮:“如此,當大事可期。只不過,秦王死於太廟,恐秦軍對我周室不利啊。”
“陛下,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成功刺秦,為了周室的江山社稷得以延續,便是雒陽被毀,城破人亡又如何?無非是一個破而後立的局面啊!”
不得不說,太子嬰的話,著實讓姬延怦然心動。而接著,太子嬰又下了一記“狠料”。
“只要陛下願意助我刺秦,事成之後,二周當合並,重歸於陛下你的統治。”
真是說到了天子姬延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