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鹹陽的路上,秦王蕩與秦越人共乘一輛馬車。
自判處采椒死刑之後,秦王蕩就顯得悶悶不樂,或者說,是在思考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看見他這副模樣,秦越人不忍打攪,故而只在一側打瞌睡,悠哉悠哉的。
秦王蕩忽而道:“盧醫,你周遊列國,行醫各地救死扶傷這麽多年,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秦越人愣了一下,隨後微微欠著身子回答道:“王上,臣之所以行醫,不辭勞苦,是為增廣見聞,學習更多的醫術,認識更多的病理。世人都將臣稱之為神醫,這是謬讚。”
“真正的醫者,不能如太醫院裡的太醫,亦或是藥舍中的醫者一樣,他們整日待在原地,醫術也無法精進,故步自封。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臣的醫道,就是精益求精。”
聞言,秦王蕩微微一笑道:“若是世上的醫者都是如同盧醫你這般,不知道能有多少人免於枉死,不至於死於非命了。”
“王上過譽了。”
“盧醫,在你看來,草莽遊醫如何?”
秦越人的眼珠子轉悠了一下,隨後詢問道:“王上,你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
“自然是實話。”
“若是實話,那麽臣可以告訴王上。不少草莽遊醫的醫術,比尋常的醫者都要高明一些。當然了,草莽遊醫向來是為世人唱衰的,同行更是貶斥不已。似臣一般,早年遊歷於齊、趙、魏、韓等國,行醫救人,也曾被人當做草莽遊醫,遭過不少人的白眼。”
頓了頓,秦越人幽幽地道:“王上,你可知道為何世人這般忌諱草莽遊醫?”
秦王蕩想了想,說道:“不外乎草莽遊醫的醫術良莠不齊,且他們行蹤不定,若是將病人醫治好了還好,若是將病人醫死了,草莽遊醫揚長而去,遁入江湖,就是顯赫一方的公卿大夫,恐怕都很難找到其蹤影。”
“不錯。”
秦越人微微頷首道:“王上,這就是病症所在。臣不是說草莽遊醫的醫術,就一定比尋常坊間的醫者更強。臣遊歷各地多年,也曾見過不少的醫者,形形色色的醫者都有,有醫術無醫德,或者醫術醫德全無的應有盡有。”
“每個人的醫術都不盡相同。王上,恕臣直言,似采椒這樣的庸醫,或者草莽遊醫,在秦國甚多。他們為了賺取高昂的診金,往往不計代價,不計後果的用藥,且醫術不行,毫無醫德,他們下的那種猛藥,是病患所無法承受的。”
“這樣一來,即便是感染了普通風寒的病患,都有可能死於非命。”
秦王蕩聞言,不禁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盧醫,你所言寡人甚是讚同。醫者父母心,若是連最基本的醫德都沒有,這樣的人怎配為醫者,治病救人?寡人想了許久,感到生命誠可貴,實在不該讓國人遭受如此噩運。”
“王上意欲何為?”
“盧醫,寡人欲打擊國內的散醫與草莽遊醫……”
“萬萬不可!”
秦越人忙道:“王上,你若是將國內的散醫與草莽遊醫一網打盡,誰來為病患診治?恐怕小小的傷寒都能死人,如此,不知道將有多少人枉死啊!”
秦王蕩苦笑道:“盧醫,你莫急,先聽寡人把話說完。”
“諾。”
“盧醫,寡人的想法是這樣的。坊間的醫者與草莽遊醫,其醫術良莠不齊,又恐無醫德,故而寡人必須將國內的醫者統一起來,整合起來,制定一種標準,衡量他們能否有資格成為行醫救人的醫者。”
秦越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由得詢問道:“請王上明言之。”
“寡人欲在秦國成立一個國醫院,以盧醫你為國醫令,以此管制國內的醫者。欲在秦國行醫,必須通過各項考核,如識別草藥的種類,針灸、把切脈、望色、聽聲、問病等等都可以作為考核的內容。”
“只有通過這種考核,才有資格成為醫者。經由國醫院頒發行醫執照,才能行醫,違者,一旦發現,輕則發配邊疆,服勞役三年,重則施臏刑,或者處死。”
“……”
愣了許久,秦越人啞然失笑道:“王上,你這確是奇思妙想沒錯。只不過有欠妥當。醫者們的醫術良莠不齊,須知要成為如同王上你口中這般的醫者,著實不易。沒有十年八年的時間,很難培養出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醫者。”
“盧醫,寡人亦是知道這一點。”秦王蕩淡淡的道:“國醫院,更兼備培養醫者的職能。盧醫,你可知道孔子、孟子的名聲為何這般響亮?”
“這……應該不外乎孔孟周遊列國,向諸侯鼓吹自己的儒道。”
“這只是表面。”
秦王蕩微微一笑道:“孔子、孟子周遊列國,向諸侯鼓吹自己的為政理念,鼓吹自己的儒道沒錯。但是他們之所以有這般的名氣,是在於其弟子之眾,非是其他諸子百家所能企及的。”
“孔老夫子提倡有教無類,據聞其有弟子三千,但是出名的只有七十二人。孟子亦是在稷下學宮擔任祭酒,弟子甚眾,但是他們所謂的王政,終究沒有任何一國的國君采納。似孟嘗君田文亦是這般,其有門客數千,為其遊說,為其鼓吹,以造聲勢,故而薛公之名名滿天下。”
“盧醫,寡人希望你能跟孔子一般,廣收弟子,傳承醫術。如此一來,不僅能醫治更多的人,更能讓盧醫你自己流芳百世,為後人所傳唱!千百年後,依舊會有你盧醫的傳說,人們可能會將你當做伏羲、神農氏一般的存在,敬若神明!豈不美哉?”
秦越人聽得怦然心動。
過去,他隻以為孔子、孟子能獲得這偌大的名氣,蓋因位列諸侯之貴賓所致,未曾想竟是其一眾弟子鼓吹出來的。
想想也對。
在這個時代,孔子、孟子的學說並不受諸侯的待見,就跟薛公田文的名氣很大,但是徒有其表一樣。他們只會禮遇這樣的人,看重其名望,千金買骨,但不會真的重用。
無論什麽學說要想真正發揮作用,都要看有沒有受到國君的重用。
而國君是否采納一種學說,也要視其是否符合自己的統治需要,是否能夠鞏固自己的統治,使自己的國家強大。
春秋戰國那個時期,諸侯爭霸,哪個國君不想富國強兵,以稱霸中原?
可是孔子、孟子的儒家學說在這個動亂爭霸的年代,無法符合當權者的需要。它主要是講君主要以仁義治國呀,個人本身要遵循君子的道德標準呀等等。
在這個大爭之世,是達不到當權者想要富國強兵、稱霸中原的目的的。
而法家的思想主張以法治國思想,樹立國君的權威,對於整頓國家秩序、發展生產力非常有效。看看秦國通過法家代表商鞅、韓非子的改革,迅速發展壯大,蠶吞六國,統一中原就可見一斑。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秦始皇會繼續采用它的緣故。
春秋無義戰,說的是春秋戰國時期。
戰爭繁多,但都不是義戰。周天子是想推行孔子的儒學,但他沒有這個能力,而任何的文化都是為當權者服務的。
而列國的君王,強的想並吞弱的,弱的在千方百計防范滅亡,那裡還能接受孔子的儒家學識呢?
一旦到了統一的前堤下,統治者要維護自己的地位,又想起要人們來遵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家天下,就又開始尊孔了,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簡而言之。
儒學講究仁、孝、禮、法、信,當時的環境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首先,諸侯稱霸,士大夫僭越,周天子沒有任何約束力。例如春秋霸主,韓趙魏三家分晉。
這不符合禮。
其次,為了奪權爭利,父子兄弟之間相互攻殺,例如,齊桓公薑小白與兄弟薑糾之間的攻殺。
這不符合孝。
再者,大爭之世,任何誠信都不值得去相信,例如,張儀誆楚懷王。
這不符合信。
這些的共同點都不符合禮法仁。
而儒家的道理不能幫助諸侯士大夫爭奪利益,所以沒有用處。
儒家思想善守不善攻,穩定人心用儒,非常時期用法。
這也是因地製宜。
而被秦王蕩這般遊說,秦越人更加難以推辭,只能接受了。
誰不愛慕虛榮?
所謂淡泊名利的人不是沒有,但是少的可憐,而且也只是淡泊名利而已,對於名利還是較為看重的。不為名,不為利,秦越人為何出仕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