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立國四百多年,其中所遭受的巨大威脅,除了關中、渭水、隴西等地的西戎之外,來自東方的巨大威脅就是晉國、魏國。
秦穆公之世,秦滅西戎十二國,東出敗晉,辟土千裡,周天子任命他為西方諸侯之伯,遂稱霸西戎。盡管如此,秦穆公到死都無法東進,到中原完成霸業!
在函谷關以東,有著一個強大而不可一世的晉國,宛如天塹一般,讓秦人難以逾越,也擊碎了秦人夢寐以求的東出爭霸。
進入大爭之世後,秦人本想趁著三家分晉,隨機打劫,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原本是一個龐然大物的霸主晉國,在一分為三之後,依舊不是秦國所能比擬的。
若是敗在三晉聯盟之下還好說,偏偏秦國是被魏國這一家擊敗的!
陰晉之戰,五萬魏武卒敗五十萬秦軍,堪稱是秦國歷史上的奇恥大辱。
自此之後,秦國就一蹶不振,退守雍城、岐山,依靠著那裡的山川險阻使魏人不敢輕易進軍,不過秦人也因而有了亡國的風險。
直到秦王蕩的曾祖父獻公之世,秦國這才挽住頹勢,出現中興的征兆。孝公任用商鞅變法,秦國益強;惠文王東出擊韓、魏,收復河西失地,南下並巴蜀、漢中,西征義渠,北伐戎狄,將秦國的疆土擴大了一倍不止!
秦魏之間的攻守之勢徹底逆轉。
而聽到魏王嗣這般諷刺自己,秦王蕩似乎全然不生氣,淡淡的道:“魏王果然健談。不過昔日的霸主魏國已經一去不複還了,今日之魏,朝秦暮楚,逢源於秦、齊、楚三國,左搖右擺,魏國似乎想從中漁利,但殊不知,此乃取死之道也!”
“秦王何出此言?今時之魏,雖不比當年,但也不是哪一國能夠隨便欺凌的。秦欺魏,則魏合縱齊、楚伐秦,齊欺魏,則魏合縱秦、楚伐齊,楚欺魏,則魏合縱秦、齊伐楚!這是寡人繼位之時,便已經定下的國策,合縱之策,不可更改!”
“哈哈!魏王此言大謬!”
秦王蕩冷笑道:“魏國依靠這種策略,這些年來的確漁利不少,但是在寡人看來,魏國的這種國策,看似精明,實則昏聵,大錯特錯!”
“彼魏時而聯秦,時而聯齊,時而聯楚,搖擺不定,卻都無一不將周邊的國家得罪了一個遍。此舉與魏惠王時窮兵黷武,屢屢同四方之國作戰有何區別?假以時日,秦、齊、楚三國於你魏國之所作所為而不齒,深惡痛絕,繼而合縱攻魏,則魏國又當何如?”
“這……”魏王嗣欲言又止。
其實秦王蕩說的這些,魏王嗣又何嘗不知道?
魏國的立場不時的轉變,時而向秦,時而向齊,時而向楚,朝三暮四,左右逢源。這樣短期內能給魏國帶來不少的利益,但此舉,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隨時都有崩潰的風險!
魏王嗣心道:看樣子,這個嬴蕩果真不簡單,竟能一眼看出我魏國對外方略的短處。
魏王嗣陷入了沉思,沒有說話,而坐在背後的大臣芒卯立即道:“秦王,你所說的沒錯,但是當今之世,魏弱於秦、齊、楚,不比三國各佔一隅,我魏國地處中原,為四戰之地,人人對我魏國的土地都有覬覦之心!不如此,我大魏焉能保境安民,焉能長久於天下?”
“恕寡人直言,魏國這麽做,實乃取禍之道!”
秦王蕩擲地有聲地道:“為魏國計,魏王應當改變這種國策,擇一強國而從之,可為連橫也!”
“秦王所言大謬!”芒卯朗聲道:“自古以來,
擇一強國而從之的國家,多半已經消亡。春秋之世,一個霸主國不知道有多少小國服從,譬如楚國,其便是強取豪奪,這才有了現如今疆域方圓縱橫數萬裡的霸主楚國!由此可見,依附於強國,於我魏國而言,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聞言,秦王蕩微微眯著眼睛,說道:“足下便是芒子吧?”
“正是。”
“寡人在鹹陽之時,便早已聽聞芒子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秦王蕩恭維了一句,又道:“只是芒子所言,未免有失偏頗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是叢林法則,適用於野獸,也適用於國家。彼魏非弱國也,芒子又何必說出這種喪氣話?魏王、芒子,你等都是魏國的有識之士,你們都應該很清楚,彼魏國的這種邦交方略,已經瀕臨了崩潰的邊緣!”
“請秦王試言之。”芒子蹙眉道。
秦王蕩沉聲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魏國朝秦暮楚,已經招致禍患。自五國攻秦之戰宣告失敗後,魏王與韓王時常站在秦國這一方,在上一回的丹陽、藍田之戰中更是給予了秦國莫大的幫助,對此寡人深表謝意,感激不盡。”
禮多人不怪。秦王蕩又向著對面的魏王嗣作了一揖,道:“因而寡人不想魏國這個堅定的盟友走向對立面,越陷越深!魏王,寡人的母后、王后,盡是魏女,王后紓兒還是魏王你的女兒,秦魏之好傳承二世,善莫大焉。寡人可以給魏國一個忠告,秦魏連橫,將無懼於天下,若昔日之晉,若昔日之霸主魏國,而魏國若是一意孤行,繼續奉行左右逢源的外交方略,終有一日,必將自食惡果!”
聽到這話,魏王嗣長歎一聲道:“秦王的善意,寡人心領神會。但我魏國一己之力,實在不比秦、齊、楚任何一國,有其三國中任何一國大兵壓境,魏國都將借助外力抗衡之。至於秦王你所說的,擇一強國而從之,寡人不是沒考慮過,但是這樣子於我魏國有何裨益?”
肉戲來了!
秦王蕩笑道:“裨益極大!若秦魏連橫,對齊、對楚、對韓、對趙,都能戰而勝之,秦國將是魏國最強大的後盾。”
“若魏秦連橫,不知道秦王想對哪一國用兵?”
秦王蕩的手指頭很有節奏地在桌案上敲擊著, 似乎是在斟酌語句,思考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秦王蕩便道:“當今之世,以秦、齊、楚三強並立,時至今日,尚有秦、韓、魏之盟約,尚有齊、楚之盟約,是故三國合縱而對二國連橫。這些年來齊、楚屢屢進犯魏地,殺汝兵將,奪汝城池,惡莫大焉!難道魏王你不對齊、楚二國的這種惡性感到深惡痛絕嗎?”
“深惡痛絕自然是有的,但國戰如此,寡人何如?”
秦王蕩聞言,故作唏噓不已的模樣:“以魏一國之力,實在是難以抵擋齊、楚兩大霸主國之進攻,今日失三城,明日失五城,魏國還能有多少城池土地可以丟失?我秦國時而幫助韓魏抗擊外侮,收復失地,但絕非長久之計,魏當自強,因為秦國不可能一直幫著魏國抗擊外敵的入侵。魏王,你說是嗎?”
“……”
魏王嗣的臉色不變,但心裡已經罵開了。秦王蕩這是在威脅自己,逼著自己向他屈服!
“呵呵,秦國有秦國的難處,這個寡人自然曉得。”
“魏王能明白這一點就好。”
嬴蕩大手一揮,鏗鏘有力地道:“魏王,實不相瞞,若秦魏連橫,寡人將致力於打擊齊、楚兩國,以削弱魏國的外在威脅,這樣不是遂了魏王保境安民,長久於天下的心思了嗎?豈不美哉?”
美個屁!
魏王嗣的臉色急劇變換了一陣,又道:“秦王,秦魏連橫之事,事關重大,請容寡人細細斟酌。”
“哈哈!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