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好不容易處理完一天的政務的秦王蕩,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到春華殿去就寢。他現在終於明白,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帝王真是太難了!
在秦王蕩看來,一個人不論是做什麽職業,都應當注意勞逸結合,不該像自己的父王,秦惠文王那樣兢兢業業,夙夜在公,被之祁祁,其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卻因為積勞成疾,最終撒手人寰了。
不過秦王蕩繼位不過一年,適才親政,更不應該懈怠國事,由著自己的性子亂來,他要為自己的臣民樹立一個好的榜樣。
在項萌的服侍下,秦王蕩穿了睡衣躺下,與項萌同床共枕。但後者似乎不怎麽安生,欲言又止的模樣,輾轉反側。
“大王。”
項萌摟著秦王蕩的脖頸,在他的耳邊呵氣如蘭。
這就是枕頭風?
“何事?”
“大王,臣妾聽說你要去臨晉會盟魏王?”
“你是如何得知的?”
項萌嘟著嘴道:“自然是宮人們說起的小道消息。”
聞言,秦王蕩不禁搖搖頭,深宮大院的生活枯燥乏味,無怪這些宮人這般八卦。似秦王蕩邀請魏王嗣臨晉一會的事情,已經在宮中不脛而走了。
“大王大王,你去臨晉的時候,能不能帶上臣妾一起去?”
“你去那兒作甚?”秦王蕩蹙眉道:“寡人去臨晉,那是要乾正事的,不是去遊山玩水的,哪能把你帶上?這成何體統!”
項萌撇了撇嘴道:“大王,你能把太后、王后帶上,為什麽就不能帶上臣妾嘛!王后冷淡得跟一座冰山似的,生人勿近的樣子,她如何能好好服侍你?大王,好不好嘛~”
項萌拉著秦王蕩的胳膊,一個勁兒地撒嬌,讓秦王蕩不勝其煩。
“萌萌,這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寡人帶上母后和王后是另有所圖的。她們一個是魏國宗室女,一個更是魏王之女,可以敘秦魏之好,有利於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你瞎摻和什麽?”秦王蕩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
“大王,臣妾也想去啊。這整天待在宮裡實在是太無聊了!一點都不好玩。”
秦王蕩的耳根子軟,比較吃項萌撒嬌的這一套。但是這事兒實在是沒得商量的。
“不行就是不行!”
秦王蕩臉色一沉:“古往今來的國君之間的會盟,哪有帶上妃嬪的道理?寡人帶上母后和王后還好說,畢竟是有原因的。但帶上你,只怕不只是整個秦國,甚至於天下人都會恥笑寡人!萌萌,難道你願意寡人被別人罵做昏君嗎?”
聽到這話,項萌倒是頗為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不過大王,下次你一定要帶臣妾出去好好玩玩,宮中苦悶,臣妾都快待不住了。”
“好好好。都隨你!”
……
魏王宮。
在一座偏殿之內,燈火通明,魏王嗣傳召太子遫、芒卯二人入宮議事,與之對席而坐。
如今魏國的相國是張儀,只不過此人為魏相,卻一心事秦,關乎秦國之事,魏王嗣絕不會找張儀商議的。
“秦王向寡人發出邀請函,欲至臨晉一會,寡人已經應承下來了。但是不知道應當以何種態度對待秦王?”
聞言,太子遫與芒卯對視了一眼,後者回答道:“大王,關於秦王邀會之事,臣以為秦王必定是另有所圖。聽說秦軍已經出兵攻伐義渠,相信義渠人求援的使者或者書信,
很快就能趕到大梁了。” “不錯。”
魏王嗣點了點頭說道:“寡人已經想過了。秦王此舉,必是為了穩住我魏國,迫使寡人不敢趁著秦軍征辟義渠之地的時候,出兵伐秦。寡人雖沒見過秦王,但是從其所作所為當中,秦王蕩的脾性可見一斑!”
“秦王蕩繼位僅一年,便平蜀亂,設丞相,更修田律,修改封疆,疏通河道,築堤修橋。他一個人,短短一年,就完成了其他國君用十年都無法辦到的政績!以寡人觀之,秦王是一個急性子之人。”
芒卯聞言,亦是歎息道:“是啊。大王,這秦王蕩絕不是泛泛之輩!其厲害不僅在於治國之事上,邦交方面,秦王蕩亦是做得滴水不漏。他連橫魏秦,聯越製楚之舉,可謂成績不小了。他的雄心壯志與遠大抱負,不遜於任何一代有作為的秦國先君!”
其實無論是魏王嗣,還是芒卯,此前都聽說過秦王蕩的名聲。
畢竟後者是秦惠文王的嫡長子,按照宗法制,不出意外的話絕對是嬴蕩繼位,這樣列國不對他產生極大的關注才怪!
在他們看來,秦王蕩應該是一個重武好戰的國君,類似於商紂王、吳王夫差這樣的君主。
不怪魏王嗣他們如此認為,蓋因他們聽聞秦王蕩就有個喜好,特別喜歡舉重。
眾所周知,秦國地處邊陲,遠離中原,常年與遊牧民族作戰,氣候乾冷,環境惡劣,人人尚武好鬥,少禮節而蠻風盛,加上為一統天下,大力鼓勵參軍,以軍功論賞。
故而本就尚武的秦國,若是在更加暴戾恣睢,好戰嗜殺的國君的統治之下,勢必進一步窮兵黷武,最終讓秦人自食惡果的。
但是,讓包括魏王嗣在內的山東諸國的大王們大跌眼鏡的是,秦王蕩所表現出來的侵略性是很強,但是其並非是盲目地做事,盲目地擴張的。
秦王蕩心思縝密,似乎每一步都被他算到了!
“大王,你猶豫的應該不是以何種姿態對待秦王蕩,而是如何應對秦伐義渠之事吧?”
“正是。”魏王嗣歎氣道:“歷代秦君皆有狼子野心,至嬴駟一代,秦國稱王,嬴駟、嬴蕩父子皆是一代雄主,銳意東出,野心勃勃。倘若秦王蕩如秦惠文王滅巴蜀一般,把義渠滅了,秦國便沒有後顧之憂,國力也將更上一層樓!寡人為此感到深深地擔憂。”
“大王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秦國世居西隅,我魏國與義渠之間有數千裡之遙,中間隔著一個偌大的秦國,鞭長莫及,倘若秦王蕩鐵了心要滅義渠,如之奈何?”
“芒卯,你的意思是,讓寡人坐視義渠被秦國吞並嗎?”
“秦人與義渠人之間的戰爭持續了四百余年,秦國屢佔上風,乃至於在秦惠文王的時候一口氣奪取義渠二十五座城池,但始終無法消滅義渠人。大王,義渠人悍不畏死,他們與中山國的鮮虞人一樣,以戰死沙場為榮,以忍辱偷生為恥,所以說秦滅義渠,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善!”
魏王嗣又道:“秦滅義渠,不可能一蹴而就,寡人之所慮者,莫過於秦王蕩之心性。嬴蕩之野心,比其父嬴駟更甚,其所展現出來的侵略性太強了。秦國益盛,東出之勢就愈發無可遏製!秦國東出,魏、韓首當其衝,現在秦王蕩表面上結好我魏國,但誰知道日後秦魏兩國是否交惡?”
聽到這話,芒卯與太子遫都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魏國的有識之士不少,他們心裡都很清楚,秦國益強,其鄰國的處境將會變得十分危險。
“大王,更長遠的利益咱們謀劃不到,也無法謀劃,但是當下的形勢便如此。”芒卯歎了口氣說道:“朝中的倒秦派不少,但臣隻忠心並效力於大王一人。臣說一句在理的話,還請大王勿怪。”
“請講。”
“如今天下大勢,有魏、秦、齊、楚、韓、趙、燕七大戰國,諸如中山國、宋國之流,雖已稱王,但稍遜一籌,而魯國、薛國這般撮爾小國不值一提。七大戰國中,以秦、齊、楚三大霸主國為最強者,其余四國次之!”
芒卯搖搖頭說道:“大王,我魏國處中原四戰之地,東與齊國、宋國,乃至於薛、衛、魯等幾個泗上小國接壤,西與秦國接壤,南與韓國、楚國接壤,北與趙國接壤,這種地理位置可以說是天然的優勢,也可以說是天然的劣勢。”
“芒大人,此話怎講?”魏王嗣還在沉思,這時坐在一側的太子遫就出聲詢問道。
“說是優勢,凸顯於文侯之時。文侯是我魏國百年霸業的開創者,天下進入大爭之世以來,文侯首先實行變法,改革政治,獎勵耕戰,興修水利,發展經濟,使魏國一躍成為中原的霸主!時至今日,我魏國之富裕依舊甲於天下。所依靠者,莫過於地利。”
太子遫聞言,微微頷首。
魏國的周邊國家中,各有各的特產。
秦國的家畜、皮革、玉石,趙國的布帛、棗栗、家畜、皮革,楚國的鳥獸、橘柚、茅竹、絲綢在當時都很有名,魏文侯鼓勵魏國百姓從商,參與各國土特產貿易,魏國獲得了大量的商業稅,國庫十分充實。
而魏國初立之時,魏國西有秦韓,南有楚,北有趙,東有齊,地處中央,易攻難守。
憂患的環境和勃勃雄心使魏文侯成為戰國最早推行變法圖強的君主。
他用李悝、翟璜為相,改革弊政;用樂羊、吳起等為將,攻掠中山國、秦國、楚國;以李悝教授法經,依法治國,魏國呈現出蒸蒸日上的旺盛生機。
自三家分晉之後, 魏國是最先強盛而稱雄的國家。
文侯在位五十年,選賢任能,內修德政,外治武功,向西攻佔了秦國河西地區,向北越過趙國,伐滅中山國,向東打敗齊國大軍。
公元前403年,魏與趙韓一起被名義尚存的周天子正式封為諸侯。
而魏文侯任用西門豹、子夏、翟璜、魏成等人,富國強兵,開拓大片疆土,使魏國一躍為中原的霸主。
芒卯又道:“至於說劣勢,這一點大王和太子應該都很清楚。秦國自獻公起,歷孝公、惠文王,到現在的秦王嬴蕩,整整四代明君發憤圖強,勵精圖治!而我魏國自文侯起,歷武侯、惠王,到現在大王這一代,亦是四代明君。為何秦國的國力蒸蒸日上,而我魏國自惠王晚年之後便走了下坡路,到大王治下才勉強挽住頹勢,開始中興?”
“這……”
“是地理之弊也!”芒卯沉聲道:“秦有崤關、函谷關之險,處四塞之地,完全可以閉門造車,不理外事,而我魏國卻不行。魏國地處中原,膏腴之地,人人覬覦,文侯、武侯之世,乃至於先王的時候尚且依靠魏武卒的犀利,橫行天下,列國賓服,而不敢冒犯。”
“但是在先王之世,先王把咱們魏國的霸業推向了頂峰,也是先王把魏國帶到了低谷!當時魏東敗於齊,南辱於楚,西喪地於秦七百裡,全然沒有霸主魏國的氣勢,魏國之國力便一蹶不振。如若沒有大王這些年來的勵精圖治,可能魏國之傾頹之勢無可挽回,便連韓、燕、趙這樣的國家都有所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