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壯入宮探望秦王蕩的事情,根本無法掩人耳目,沒過多久,便被一直留心觀察嬴壯這邊的動向的甘茂注意到。
甘茂隨即來到嬴稷的府上,請後者喚出羋月,共謀大事。
嬴稷雖是楚系大臣推舉出來的“新君”,但是其無論是心計還是威望都遠不及羋月。若非羋月和甘茂二人主導,公子稷連與嬴壯爭奪王位的機會都沒有!
夜幕降臨。
甘茂邀請一眾楚系大臣聚於公子稷的府邸。羋月與嬴稷坐於上首,十多名大臣左右各自落座。
“二三子,妾剛剛得到的消息。公子壯以探望大王為名入宮,與太后敘舊。其意何為?便是為了取得太后的支持!”
羋月沉聲道:“咱們能站在一起,都是因為,二三子皆為楚人,同朝為官不容易。嬴壯是何許人也?他身後站著的,是整個老秦世族!老秦世族是什麽樣的,想必不用妾贅言了吧?若非孝公、惠文王與今王上壓著,任賢用能,在秦國焉能有爾等的出頭之日?老秦世族排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大王身體抱恙,昏迷不醒之後,其兵符、印璽,皆為太后把握,垂簾聽政也。有了太后的支持,嬴壯繼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如何破局,還請二三子議一議。”
聞言,在座的大臣都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向壽起身道:“夫人,欲破此困局,殊為不易也。公子壯與太后有舊,讓太后在公子壯和稷公子二缺中擇一為王,其必選公子壯啊!”
“妾知道,有了太后的支持,朝中半數以上的魏系大臣也將站到公子壯那一邊。然,只有朝中百官的支持,嬴壯就能成功上位了嗎?”
“這……夫人是,借助外力?”向壽遲疑不已。
“不錯。”
羋月淡淡的笑道:“對於太后和公子壯可能聯手之事,妾與甘相已經商議過,有了一些對策。甘相,你看吧!”
甘茂聽到這話,旋即緩緩出列,對著群臣道:“列位,我與羋夫饒對策是這樣的。公子壯若是爭取到太后的支持,則稷公子上位之事將化為泡影矣!朝中有三大派系,一則本土秦系,一則魏系,一則楚系,隨著太后向公子壯靠攏,原本處於中立狀態的魏系大臣,亦將擁護公子壯。”
“為此,我提議羋夫人,聯絡楚國、趙國,給太后、樗裡疾施壓,迫使其不得不棄公子壯,而同意立稷公子為新君!”
群臣聞言,都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借由楚、趙兩國的壓力,威逼秦國,迫使其不得不立自己“中意”的公子為國君,其實這種事情,並不罕見,效果還十分不錯。
立新君,這是一國之內政,但他國是完全能干涉的。
這種情況類似於自古以來的質子制度。
很多時候,某國的太子或者公子到別國去做質子並不代表他就是弱的一方,這基本取決於實在什麽情況下去做質子的,大部分就是結盟,或者同等實力的諸侯國結盟,或者強諸侯國和弱諸侯國結盟,都可能送出質子到對方國去生活。
再有,就是在戰爭中出於劣勢的諸侯國,基於尋找支援或者講和,才派出質子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總之,質子制度的出現符合春秋戰國時期的外交政策,是一種可以爭取時間和和平的外交手段。
似這般借助外力,達到己國擁立國君的目的的事情,不勝枚舉。
燕王姬職是在趙王(趙武靈王)的主導下,趙、秦兩國出兵,脅迫齊軍退出燕國的疆土,而後讓其登上王位的。這樣一來,燕、趙的關系得到一定的改善,燕、秦的姻親、盟友關系更為牢固。
往上追溯幾百年,大名鼎鼎的“仁義霸主”宋襄公,是靠著出兵干涉他國內政,屢屢擁護他國之君主這才得以稱霸諸侯,為東南一方伯的。
時至今日,這種事情依舊屢見不鮮。
這時,向壽不得不出列,蹙眉道:“甘相,聯絡楚、趙二國,予秦壓力,使之立稷公子為新君,是否過於荒唐?恐遭非議啊!”
“何謂非議?”
甘茂挑眉道:“你們認為我會以犧牲秦國的利益為代價,換取楚人和趙饒支持嗎?不必如此!我只是想讓楚、趙的使臣入秦,給樗裡疾和太后增加壓力而已,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咱們是絕不會鼓動兩國陳兵於秦之邊境的!”
出使與出兵完全是兩種概念。
首先是支持的力度不同,再一個,就是所要花費的代價不同。
讓楚王和趙王示意秦國立公子稷,可能只要花費一點錢財,而一旦讓兩國出兵,兵戎相見,不僅可能生靈塗炭,這後果,自然是秦國割讓城池土地!
聽到甘茂這麽,群臣都不禁松了口氣。
在秦國為官多年,讓他們以出賣國家利益的代價,換取他國的支持,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甘茂又道:“我將秘密派出使者,聯絡楚、趙兩國。楚王一定會支持咱們擁立稷公子的,而趙王雍,亦是樂見其成,趙國現在一心對付中山人,無心其余外戰,他需要一個外在的安全環境,擁立一個秦王,於趙國有百利而無一害。其余列國,我都將秘密派出使者,帶上重禮,請列國遣使入秦。”
“善!”群臣都忍不住點點頭。
等到將其余大臣一一送出門口,羋月又單獨留下甘茂,道:“甘子,僅僅是依靠外力,靠著列國的施壓,稷兒果真能如願以償地登上王位嗎?”
甘茂聞言,低著頭,沉吟片刻道:“夫人,恕我直言,其中存在許多變數。太后、樗裡疾雖罷朝,不再過問朝政,有作壁上觀之意,但是嬴壯下一步會出什麽招數,實難預料!咱們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
“是啊。”甘茂歎息一聲,道:“這最壞的打算,便是兵戎相見,喋血宮廷!咱們若是把嬴壯逼急了,難保他會不會鋌而走險,鼓動太后以清君側的名義,誅殺楚系大臣。太后現在手裡掌握著大王的印璽虎符,她的耳根子又軟,難免會被公子壯慫恿!”
“另外。”
甘茂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一直不發一言的嬴稷,道:“請稷公子這段時間一定要謹慎微,沒事,切勿出門。誰都不敢保證嬴壯會不會乾出暗殺這種下作之事。”
“稷謹記。”嬴稷頷首道。
這時, 羋月又哀歎道:“沒有兵權,真是咱們最大的軟肋。若是嬴壯果真動了太后,拿到原本屬於大王的印璽、虎符,調兵遣將,欲誅殺我娘倆,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這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呀!”
看著羋月眼中不時泛著的精光,甘茂忍不住眉毛一挑,道:“夫人,你可莫要犯糊塗。”
“甘子已經想到妾要作甚?”
甘茂苦笑道:“夫人之異父弟鎮守邊疆,為朐衍大將,手中數萬大軍,但都為抗擊義渠人,那裡的兵馬不可妄動。而且朐衍的兵馬一動,便為叛軍,嬴壯是可以隨時鼓動太后出兵平叛的!到時候咱們就是身敗名裂了!”
“妾知道,請甘子放心。”
話雖如此,但羋月對於甘茂的勸諫一點都聽不進去。
在她看來,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
嬴壯已經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如何能忍?
甘茂自知無法勸羋月,遂離開嬴稷的府邸,上了馬車,腦海裡不時的浮現著昔日輔佐秦王蕩的往事,歷歷在目,記憶猶新也。
這個時候,倘若秦王蕩能清醒過來,一切都將歸於塵土,成為過往雲煙。
但是,他所敬畏的王上,如今已經成了活死人一般,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
“唉!秦國,真是多事之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