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王蕩昏迷不醒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王后魏紓在悉心照顧他,為他更衣,為他擦拭身子,喂他吃東西。
按理說,在這個醫療條件極度落後的時代,病患如果昏迷日久,不可能活下來的。
他們沒有輸液設施,沒有鼻飼管進行鼻飼營養,那些昏迷了還能從口中進食的情節只是出現在影視節目裡,是不真實的。
但秦王蕩偏偏生存三個月之久,蓋因其吃的是長桑君所給的丹藥,有辟谷的作用。再加上昔日秦惠文王昏迷之時,為給其進食,秦王蕩特地想出一個法子,用細管送入其咽喉當中,喂食小米粥或水,這樣的作用是可以的。
而魏紓亦是這麽做的,朝夕相處之下,魏紓已經習慣了陪伴在秦王蕩身邊的日子。
每每到飯點,魏紓總是會拿著一根細管,放入秦王蕩的喉嚨裡面,再一點一點地將食物“吹”進去。
期間,惠文後亦是經常過來照料秦王蕩。
而作為楚國使者的屈原,亦是念及與其之舊情,時常過來探望秦王蕩。
“王后,秦王果真無蘇醒之可能了嗎?”看著躺在床榻上,依舊是一動不動的秦王蕩,屈原不禁哀歎一聲。
魏紓亦是搖頭道:“本宮不相信大王會這樣死去。既然扁鵲都說大王可能會自己蘇醒,大王就一定能蘇醒過來的!換作常人,昏迷不醒數日便已經死去,但大王到現在還有生命跡象,由此可見,奇跡一定會在大王身上出現的。”
屈原聞言,不禁感慨萬千道:“屈原與秦王,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矣。當時鄧城分別,屈原都尋思著下一次與秦王見面會是怎樣的情景,沒想到,那一別,竟可能成為我與秦王的最後一面。真是讓人不勝唏噓!”
魏紓沉默不語。
這時,屈原又向著魏紓作揖道:“王后,屈原此來,是向秦王告別的。屈原滯留鹹陽多日,王命未能完成,本該早就返回楚國的,奈何秦王身體抱恙。如若秦王蘇醒過來,請王后代為轉達,讓秦王寫一封信予屈原。”
魏紓頷首道:“屈原對大王的情意,本宮已經收到。本宮為秦王女眷,不便相送,還請屈子珍重。”
“王后珍重!”
行了一禮,屈原便往後踏出兩步,隨即轉過身,步履維艱地往外面走去。
等到屈原離去,魏紓這才拿起細管,送入秦王蕩的口中,讓人準備好的小米粥早就擺在桌案上。她捧著小米粥,含在嘴裡,又細細的咀嚼了一陣,然後就通過細管吹入秦王蕩的胃裡。
這需要極大的肺活量,好在魏紓的肺活量並不小。
在魏紓看不見的地方,秦王蕩的手指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緊接著,秦王蕩的呼吸又急促幾分,臉色漸漸又蒼白,變得微微紅潤起來。
“咳咳!嘔!”
終於,秦王蕩驀然睜開眼睛,嘴裡的細管都吐出來。
“啊!”魏紓不禁驚叫了一聲,手中的碗打落在蓋在秦王蕩身上的被子上,白糊糊的一片。
“你是……王后?”秦王蕩許久未曾開口說話,故而嗓音頗為沙啞,但魏紓依稀還能聽得出來。
“大……大王,我沒有在做夢吧?”
魏紓瞪著美眸,不自覺地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你掐一下自己,就知道有沒有在做夢了。”秦王蕩微微一笑道。
聽到這話,魏紓還真的掐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果然是在夢裡,一點都不疼。”
“嘶!”
秦王蕩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王后,你掐的是寡人的腰子啊!”
“啊,對不起。”
看著驚慌失措的魏紓,秦王蕩頓時哭笑不得。
“王后,你快起來,你是要把寡人壓死過去嗎?”
直到這時,魏紓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跨坐在秦王蕩身上的,動作極為不雅。魏紓急忙下了床榻,躬身站在一邊,臉上一副惴惴不安,小鹿亂撞的表情。
沒想到自己的“冰山王后”竟然有這麽可愛的一面,秦王蕩搖搖頭,又道:“王后,寡人昏迷多久了?”
“大王,你已經昏迷三個月了。”
“什麽?三個月?!”
秦王蕩不禁勃然變色,道:“朝中可有大事發生?”
他不是傻子,一國之君三個月不在其位,外出巡視還好,但國有君形同無君的情況下,國君之位豈非易主?
如此一來,秦王蕩何以自處?
魏紓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大王,你能在此時醒來,真是邀天之幸。這三個月來,母后實在是忍受了太多的苦難。自大王昏迷,不省人事後,母后便垂簾聽政,奈何朝中變故頻頻,公子通首先向母后發難,逼著母后另立新君,被嚴君站出來平息了。”
“然則朝中百官儼然分成三派人,一派是以嬴壯為首的老秦世族大臣,一派是以甘茂、嬴稷為首的楚系大臣,另一派則是魏系大臣,保持中立。但隨著鬥爭的愈演愈烈,嬴壯欲拉攏母后,逼得甘茂一黨聯絡楚、趙二國,希望借助外力,迫使母后立公子稷為新君。母后是沒辦法,隻好漸漸向嬴壯一黨靠攏,命嬴壯、樗裡疾主持朝政,自己則是在宮裡禱告,為大王你祈福。”
秦王蕩聞言,亦是知道其中之險惡,而且事情的嚴重性,絕對沒有魏紓說的那麽簡單。
魏紓的眼圈一紅,哽咽道:“大王你能清醒過來真是秦國之福。臣妾這便去告知母后,讓她高興高興。”
“且慢。”
秦王蕩拉住了起身的魏紓,沉聲道:“王后,你去告訴母后寡人已經清醒的消息可以,但是千萬別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去。”
“這是為何?”魏紓困惑不已。
“你聽寡人的便是。總之你要記住,寡人已經清醒的消息,不得為外人知道。”
聽到這話,魏紓不明覺厲,隨即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作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離開這座宮室。
在魏紓離開前,秦王蕩還讓她將黑伯傳召進來。
少頃,黑伯便宛如一團黑影一般,溜進了寢殿。
“大王!”看見已經清醒過來的秦王蕩,原本十分穩重的黑伯,此時都不禁眼含熱淚,心中更是不勝唏噓。
“黑伯,你將朝中的情況,給寡人說一說。”
“嗨!”
黑伯隨後就為秦王蕩訴說當前的形勢。
一開始,基本上的朝局與魏紓先前所說的,如出一轍,但後來的事情,實在鮮為人知。
就連秦王蕩都不禁啞然失笑,說道:“嬴壯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義渠人?”
黑伯歎道:“大王,事情還不止於此。老臣剛剛得到的消息,楚、趙密議,將連同韓、魏,組成四國聯軍,陳兵於函谷關之下,迫使秦國立公子稷為新君,齊、燕亦有動靜。而且根據咱們安插在朐衍的細作回報,魏冉已經秘密將北地郡守白起關押起來,準備起兵作亂,扶持公子稷上位。”
“呵呵,好一個嬴壯!好一個魏冉!”
秦王蕩冷笑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秦國內部的一場血戰,是不可避免了嗎?”
“大王能在此時蘇醒,真是上天都在庇護秦國。只要大王站出來,宵小之輩怎敢作亂?”
“不。”秦王蕩擺了擺手道:“古往今來之明君雄主,莫不恩威並施。但寡人給予群臣的恩太多,少了威,這一回,寡人就讓他們長長記性。”
“大王欲何為?”
“黑伯, 你是三朝元老,更是寡人的心腹之人,寡人可以信任你。寡人已經清醒的消息不得為他人所知,另外,寡人還要你密切監視各方情況,有任何異動,隨時到這裡來稟告寡人。”
“嗨!”
隨後,黑伯便施施然地退下。
黑伯就是這樣的人,多的事情不會問,只要秦王的命令下達,他就是肝腦塗地都會去辦到。
黑伯名為秦國的中車府令,為一內侍,實則是黑冰台的指揮者,更是秘法隊的首領,他只聽命於秦王一人。如若不然,似列國將合縱於秦不利,魏冉將起兵造反,以及嬴壯勾結義渠人這等大事,黑伯是不可能不告訴惠文後的。
但,規矩就是規矩。
黑伯可謂是為秦王而生,誰是秦王,他便聽誰的,黑冰台便歸誰掌控,不會夾雜任何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