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公子惲被叉出去,朝堂又陷入了一片短暫的靜默。
這時,右丞相甘茂忽而出列道:“太后,臣有事啟奏!”
“請講。”
“臣聽說過這麽一個故事。傳聞天地初開,宇宙一片混沌之時,洪荒萬族當中,以龍、鳳、麒麟三族為大者,後者沒落,遂有龍鳳大劫!龍族當中,以祖龍為尊。祖龍者,神力通天之輩,在其隕落後,龍族的勢力迅速土崩瓦解。何以也?無非是群龍無首,沒有統一的號令約束群雄!”
甘茂擲地有聲地道:“今秦若龍族,王上若祖龍!秦國無王,如若龍族無主,必是一盤散沙,國將不國矣!”
甘茂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先是拐彎抹角地說了一下秦國當前的形勢,而後話鋒一轉,直截了當的透露出秦“無”國君的中心思想,極具信服力。
“那……右丞相以為如何?另立新君嗎?”陛台上的惠文後顫聲問道。
甘茂心中暗歎一聲,不得不背著良心,低著頭回答道:“太后,現在秦國有王似無王,大王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不知何時方能蘇醒過來。三五日咱們等得起,一年半載呢?三年五載呢?王者,乃臣民之領袖也!群龍無首,則如土雞瓦狗;國人無君,則如散沙一盤!臣,奏請太后另立新君,以正國本!”
“甘茂!大王待你不薄,如今大王尚在,你為何要行改立國君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忍無可忍的惠文後怒斥一聲,幾近歇斯底裡地道。
甘茂沉默不語。
而有了他的牽頭,原本默不作聲的群臣,紛紛站出來附議。
“太后,右丞相所言極是!”
“臣請太后另立新君,以正國本!”
“臣附議!”
看著陛台之下,神態各異,卻都無不異口同聲,附議甘茂“另立新君”之諫言的群臣,惠文後是心如刀絞,氣得站起身,身子搖搖晃晃的,幾乎都要癱倒在地上。
“你……你們!”惠文後氣得臉色蒼白,手指著滿朝文武,都說不出話來。
公孫奭趁機出列道:“太后,國無主君,實無秩序!季君嬴壯,文武兼備,賢明孝友,堪繼大任!臣請立季君為王,固秦根基,以正國本!”
“臣請立季君為王,固秦根基,以正國本!”陛台之下,幾十個大臣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都請另立嬴壯為新君。
惠文後的神色為之一滯。
這時,楚系大臣向壽又道:“太后,臣以為公子稷比季君更適合承繼大統!稷公子心性堅韌,勇敢果毅而有韜略,為官歲幾,兢兢業業,盡忠職守,更勝季君一籌!為大秦之江山社稷,臣請立公子稷為新王,以正國本!”
“臣請立公子稷為新王,以正國本!”又有另一派的大臣,數十人跪在地板上山呼,奏請立嬴稷為新君,就連右丞相甘茂都位列其中。
直到現在,惠文後算是看出來了。
這幫大臣不是來上朝的,而是來向自己發難,是來逼宮的!
聽到向壽等人這般吹捧嬴稷,公孫奭頓時一臉怒容,叱道:“上大夫(向壽)所言大謬!公子稷年紀輕輕,未到弱冠之年,如何能當大任?正所謂主少國疑,季君為先王之長子,大王之兄長,雖為庶出,但在沒有嫡出公子的情況下,明顯是更好的選擇!”
“不錯!”公子通讚道:“公子稷不過一黃口小兒,尚且無法親政,如何能坐得住王位?上大夫擁立公子稷此舉,實乃包藏禍心!”
向壽聞言,真是鼻子都氣歪了,道:“我怎麽就包藏禍心?”
“公子稷只是束發之年,且不能親政,他坐上王位,誰能執掌朝中權柄?是你上大夫,還是右丞相?亦或是公子稷之母羋八子?秦王大權旁落,宵小為大,你如何不是包藏禍心!”
“我只是認為公子稷比季君更適合為王而已!季君勇武,而有謀略,但器度與心志都遠不及公子稷也!無有王者之器度,季君何以為王?”
“你這是在詆毀季君!”
“呵呵,在下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季君待下屬之嚴苛,朝野皆知,何須向壽詆毀?”
向壽與公子通爭論不休,互不相讓。
就在這時,公孫奭又朗聲道:“你們都莫要爭了!為人君者,豈是些許小事所能企及的?若為秦王,便論貢獻!須知季君為大秦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時候,公子稷還不知道在哪裡溜犬逗雞,是故公子稷有何能耐,與季君相提並論?”
老秦世族大臣與楚系大臣彼此攻訐,就嬴壯與嬴稷誰堪為國君之事爭吵不休,你一言,我一語,鬧得唾沫橫飛,不亦樂乎。
而魏系的大臣則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作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冷眼旁觀。
這時候,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物站出來打圓場。
惠文後的眼眶不禁為之濕潤,慌亂之下,她完全失了分寸,不知所措。
見狀,樗裡疾心裡已經對惠文後徹底失望了。
這種時候,就算惠文後自己無法震懾群臣,也應該讓自己站出來平息爭論才是,但惠文後為何一個人無助地站在陛台上,泫然若泣,不發一言?
群臣已經完全不把惠文後當回事了!
心裡歎息不已的樗裡疾,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喝道:“肅靜!”
正在爭論的群臣有的是真的沒聽見,有的是故意充耳不聞,甚至還特地將聲音拔高幾個調,試圖蓋過樗裡疾想說的話。
忍無可忍之下,樗裡疾怒道:“都給我閉嘴!”
“……”群臣頓時為之一滯。
樗裡疾高聲道:“朝堂,是讓二三子議政的!不是讓你們來爭吵的!滿座大丈夫,盡做女兒態!成何體統!”
群臣都低著頭, 不敢說話。
見到自己將群臣震懾住,樗裡疾心裡松了口氣,又向著惠文後拱手道:“太后,另立新君之事,事關重大,不可旬日而決。臣請太后暫且罷朝,待群臣無有分歧之時,再做定奪!”
聞言,惠文後就跟溺水之人,驟然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抽了抽鼻子,忙道:“嚴君所言極是!哀家心神已亂,實難定奪,還請二三子回去以後再商量商量,若無分歧,哀家定當慎重處之。”
“太后明斷!”群臣山呼道。
這時,陛台邊上內侍黑伯站出來,嚷道:“退朝——”
群臣都不約而同地抖了抖大袖子,撩開衣裙,而後雙手並攏,跪在地上叩首道:“恭送太后!”
惠文後此時此刻,是腳步虛浮,兩腿都發軟,不得已被兩名宮娥攙扶下去的,十分狼狽。而見到這一幕,群臣的心情都截然不同,其中以樗裡疾的心情最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