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悄然過去，如今已然是秋色宜人的九月份。

秋雨將一個夏季的燥氣在慢慢浸泡中徹底打掃乾淨，微風夾雜著細雨，讓人感覺很清涼。

撐著一把清涼傘，王奇滋溜著茶壺去知味觀，京師上好的酒樓。

王大王二便只能撐綠色的傘了，古代的階層太固定了，撐把傘都有規定。

若是誰撐黃傘，秋後問斬都不需要佔牢房。

今日，王奇閑來無事便接受了步夏的邀請，知味觀文人相聚，咱也湊湊熱鬧。

至於步夏，前幾個月就從湖州灰溜溜的滾回京師，一直丟不下面子來找王奇，文人傲骨嘛。

前幾日王二在勾欄院瞧見步夏正在同姐兒樂呵，王奇這才曉得步夏被革職了。

沒辦法，畢竟欠了人家大人情，只能塞銀子給嚴世蕃，給他謀了個太仆寺主簿，非常清閑的從七品官。

知味觀位於思城坊，毗鄰朝陽門大街，地段上佳，生意興隆。

“走，本伯爺去以文會友。”王奇笑道，收傘走進酒樓。

酒樓第一層，小兒端著酒菜飛快的穿梭著，還不時傳來猜拳聲、談笑聲、杯盞碰撞聲……

王奇自動忽略第一層，這些文人雅士臭酸儒肯定要在最豪華最安靜的包間啊。

“平鄉伯，請隨我來。”一個小廝找到王奇面前，抱拳彎腰道。

這是步夏的仆役，王奇三人隨著他上樓梯。

到了最頂樓，剛行在樓梯上，那邊就傳出渺渺靡靡的歌聲，王奇暗笑這才是文人特色嘛。

整個頂樓，穿著豔麗的清倌人、擺弄翹臀的姐兒、長裙垂地的舞姬、小嘴輕湊長笛的樂女。

王奇腹誹，這就是士大夫的糜爛生活，不過咱也喜歡。

步夏腰間掛著一柄劍，探頭探腦:“進之為何還沒來。”

“論詩才，我等皆不如王進之。”一個文士與姐兒調笑喂酒，隨口道。

“吾看到是未必了，王進之沉迷黃白之物，又貪念權位，想來江郎才盡矣。”後方一個人開口道。

一個十幾歲少年扯著鴨子嗓道:“那王進之就是沽名釣譽之徒！”

這人在發鬢間嵌上一朵小花，此人鼻若懸膽，倒是有些秀氣，只是神色有些高高在上。

“尚任所言極是。”有人附和。

“哼！”陸繹有些不滿，輕哼一聲，雖然自個也看不慣王奇，但他比你們這些腐儒強多了。

眾人站在碰酒說話，但眼神還是瞄向座位上的幾個文豪，這才是此宴的東道。

“進之，汝終於來了。”步夏瞧見門前的王奇，大聲呼道。

此言吸引了眾人的注意，門前一個青年，手持折扇，眼睛深邃有神，嘴角揚起一抹笑，配上那八尺的身高，簡直是雅人深致品貌非凡。

樓梯窗戶吹進一縷風，揚起那白色衣袍，好一個羽扇綸巾。

不僅樓內女子看癡了，就連一些文人都點頭，平鄉伯不愧是京師第一美男子。

“步主簿，久等了。”王奇拱手作揖輕笑。

步夏騷包樣的戴著簪花，不悅道:“閑暇時間莫提官名，且隨我來，給你介紹大儒。”

哦?王奇笑吟吟跟著步夏，不理會各色目光看著自己。

全京師的名妓清倌人都來了，但她們都識趣沒有上前搭訕，這是大文豪的宴會，更得知禮節懂進退。

兩人慢悠悠走到包圍圈最裡面一張大酒桌，上面坐了十幾個人，年紀不一，都作書生打扮。

“進之，這是中麓山人。”步夏恭敬地看著那個老者，給王奇介紹。

王奇故作震驚，趕緊作揖行禮，畢恭畢敬道:“小子見過中麓山人。

”李開先，號中麓山人，在嘉靖文壇的地位很高，極為擅長戲曲，而且棋藝沒有敵手。

整個嘉靖朝下象棋沒人是他的對手…

李開先起身還禮，笑眯眯道:“老夫久聞平鄉伯大名，今日終能相見。”

“不敢，先生的‘中麓小令’傳遍大街小巷，在下甚是欽佩。”花花轎子人人抬，王奇撿他最愛聽的。

果然，李開先最得意的大作就是中麓小令，所以才自號中麓山人，如此怎能不喜悅歡欣。

“老夫還要感謝平鄉伯給道思的評語。”李開先撫須而歎，王慎中乃是他的知心好友。

“五言古詩亦窺顏、謝堂廡，無一淺語滑語。當真精辟！”左手旁一個俊秀青年稱讚道。

隨即還跟王奇點頭打招呼，王世貞也來了。

王奇暗道王世貞在文壇的地位果然很高，古代流行排座，王世貞屬於“上席”。

互相寒暄幾句，步夏便一一介紹，都是大有名氣的文豪大家。

座位上還有丙辰科的狀元諸大綬，諸大綬是越中十子之一，翰林院編修。

王奇依次拱手問候，眾人也不敢拿捏，大夥都是政治失意人物，如今兒只能靠文宴勉強度日了。

誰敢晾著風頭火熱的平鄉伯，就連最為清貴的諸大綬都臉帶笑意頗有些恭維。

“進之，坐這裡不介意吧。”大桌子上，步夏帶著王奇走到末尾處，不好意思搔頭問。

敬陪末座?王奇有些惱怒，想著這是文化人的宴會，便輕笑搖頭示意不妨。

容納十幾個人的桌子僅剩一個位置，王奇前方的。

本以為是步夏坐，誰料一個十幾歲的小屁孩趾高氣昂的坐下，還不屑看了王奇一眼。

步夏只能坐在外圍。

“尚賢，最近學問如何了?”李開先笑著詢問。

那小屁孩拱手作揖，畢恭畢敬道:“晚輩剛從太學肄業就爵，學問耽擱了一些，還需李先生指教。”

王奇明白了，衍聖公的嫡傳，十七歲的朝廷一品公爵，孔尚賢。

怪不得鼻孔朝天，王奇能理解，生在孔家這塊門匾，孰能不驕傲。

少年人年輕氣盛能原諒。

“咳…”李開先起身輕咳一聲，眾人便安靜下來了，他道:“老夫多謝各位賞臉，大家莫要拘謹，希望此宴能傳為一時佳話。”

“好！”眾人皆喝彩，走到自己的座位，門口樓梯處還有不少士子趕來。

王世貞打趣道:“今日進之可要吟首詩。”

王奇微笑點頭，剛想謙虛幾句。

旁邊的小屁孩輕聲哼道:“使豎子成名！”

偏偏這聲音只夠王奇聽到，王奇惱怒至極，但還是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