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一下。”嘉靖帝端著一碗茶茗,看著殿內的十幾個大臣們。
只有嚴嵩能坐在矮墩上,其他大臣都只能站著。
王奇眼觀鼻鼻觀心,他是被嘉靖帝特召過來的,專門議論糧食入遼開海運的事。
“微臣不同意。”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嘉靖帝頷首:“嚴愛卿請講。”
王奇眯著眼,嚴訥,禮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是自己會試的考官之一。
嚴訥上前道:“臣竊以為不可也,成化年間請複海運,二十一年總河王以旂也請複海運,朝廷諸公皆不同意。”
殿內眾人都明白嚴訥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遵循舊例即可,無需再開海運。
“王愛卿,你的意見?”
嘉靖帝給王奇辯論的機會。
王奇沉吟幾息,便上前道:“河漕似安而多勞費,海運似險而屬便利,一任其勞,一任其便,相濟之策,當以海運羽翼漕運。”
嘉靖帝點頭,海運河運兩者共行,看看效果。
“微臣不同意!”嚴訥轉頭看向王奇,沉聲道:“祖宗之法不可變!”
“我朝哪條法規明文了?糧食入遼是大事!海運開通是必然趨勢,連低賤的商賈都明白的道理,嚴學士怎的糊塗了?”
王奇直言不諱,殿內傳來質問的聲音。
眾大臣都在瞧好戲。
嚴訥也不惱怒,駁斥道:“商人重利,不以朝廷大事為先,但吾等官員要斟酌考慮,”
殿內沒有傳來王禦史的聲音,難道沒話說了?
“我看嚴學士暗藏禍心吧!”
突然,殿內傳來石破天驚的聲音。
“黃口小兒,休得放肆!”嚴訥手指著王奇怒氣衝天。
嘉靖帝也有些生氣,呵斥道:“莫要嘩眾取寵,意圖人身攻擊嚴學士。”
“若是說不出來,我必向陛下參你一本!”嚴訥冷哼道。
王奇卻不著急,悠悠道:“在下仕途起源於南直隸,那可真是河網密布商業繁榮,特別是嚴學士的老家常熟府!”
什麽?有一兩個遲鈍的大臣終於明白了,感情嚴訥說來說去還是不想動利益,河運勢微,南直隸沿岸的官員油水必然減少。
“你…莫要血口噴人!”嚴訥老臉漲成豬肝色,氣急敗壞道。
王奇大喝道:“難道要都察院禦史去南直隸走一遭?瞧瞧貪官汙吏怎麽挖河道裡的銀子!”
“你……”嚴訥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
嘉靖帝揮揮手道:“行了,誰還有議奏。”
也就是嚴訥完敗了,嚴嵩覺著有趣,這王進之果真一張巧嘴。
“臣以為開通海運隻為運輸糧餉,有些太過大張旗鼓了。”禮部尚書吳山上前來。
王奇心道,吳山為人性方正有度,不苟詭隨,應該沒摻和什麽,只是發表自己的看法。
所以王奇不失時機道:“吳尚書,以河道為正運,益加綜理,以海為備運,兼為規複……再照海防至重,沿海衛所疲頑歲久……今行海運,兼飭海防,是不但有裨於國計,兼有裨於地方。”
吳山深思片刻,點頭讚同道:“王禦史此言有理。”
遂不再說話退步入班位。
大臣皆感歎王禦史思路清晰,準備充足,照這樣看下去,海運該通了。
嘉靖帝頷首道:“沿岸衛所是該整治了,趁著糧餉入遼的機會好好搗鼓一番!”
陛下這是同意了?嚴嵩聳拉著眼皮,開通海運對嚴黨來說影響不大,陛下若是有旨意咱就執行。
“微臣有些話說。”殿內傳來一道聲音。
徐階轉頭笑吟吟看著王奇,輕聲問:“如果海運超出掌控該當如何?我朝可是行海禁之策的。
”一言切中要害!嚴嵩心裡冷笑,江南巨商當然不允許開海。
嘉靖帝撫著短須沉默,這倒是個大問題,事關海禁萬萬不可!
王奇見狀忙道:“海運只是運輸糧餉,由朝廷官員監督;海禁卻是涉及商人私自貿易。不可一言蔽之。”
徐階卻慢吞吞道:“我理解進之的想法,就怕失態失控啊。”
安靜。
殿內大臣內侍皆看著沉默的王奇,徐閣老此話有道理。
嚴嵩坐在矮墩上,低著頭好似睡著了,他當然明白徐階的意圖。
嘉靖帝摩挲著下巴,一言不發。
約有一盞茶的時間。
王奇才開口道:“是臣思慮不周,山東登萊海道作為山東一省的海防前哨,是京師地區的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臣以為登萊海道不能開,隻開天津海道。”
漂亮,嚴嵩內心稱讚一聲,徐階的意圖就是不能延伸到江南沿海, 想從一開始就堵住源頭。
王奇直接放棄兵家要地登萊海道,隻開天津海道。
言下之意就是海運不會波及其他地方,只是為了給遼東運輸糧餉。
徐階深深看了王奇一眼,低聲道:“臣無意見了。”
其他人也漸漸琢磨出來了,這王進之果然名不虛傳。
“誰還有議奏?”嘉靖帝環顧大殿詢問。
嚴嵩道:“開天津海道,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嘉靖帝頷首道:“朕予以同意,今日便下詔,天津海運通行,轉糧入遼東,內閣處理相關事宜。”
嚴嵩畢恭畢敬道:“微臣遵旨。”
王奇內心還是有些激動的,這也算為國為民做了件好事。
第一,明朝海運主要是為了供給京師以及遼東軍餉,海運相對運河漕運,效率高、費用少,能及時有效地實現供給,還可以緩解黃河屢次決口河漕難行的問題。
第二,實行海運進一步溝通了南北方聯系,為南北海上貿易奠定了基礎,促進了山東、京津等地方區域經濟的發展。
第三,當地海防久弛,實行海運的同時連帶加強了海防。
“進之,上奏為何不同我商議。”走出西苑的路上,嚴世蕃悄悄跟過來,厲聲道。
王奇佯裝惶恐,恭敬道:“只是件小事,便不想勞煩小閣老了。”
堂堂禦史上奏疏還得找你商量?你不配!
嚴世蕃盯著王奇良久,才哼聲道:“下次不要自作主張了。”
說完就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