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奇去吏部領了告身,享受著吏部崇敬恭維的眼神,沒辦法,誰敢嘚瑟就彈劾誰。
都察院在鹹宜坊,靠近宣武門裡街,附近兩個衙門就是刑部大理寺了,所謂的三法司。
王奇一身青色官袍,坐在轎子裡冥思。
都察院有兩個頭頭,正二品,即左都禦史和右都禦史。
不過這一點很奇怪,王奇不明白為什麽會讓兩個人共同執掌一個部門,雖然說古代以左為尊,但兩人品階相同,朝廷又沒明確誰說了算,很難說左就領導了右。
但是左都禦史又屬於“七卿”,與六部尚書一個級別的。
其他的撫都屬於臨時官員,是朝廷的禦史巡視地方或節製地方時臨時加上的,也就是說,明朝的總督和巡撫本身並沒有官階。
比如這幾個……
胡宗憲,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浙直總督。
唐順之,右僉都禦史,鳳陽巡撫。
趙貞吉,右副都禦史,浙江巡撫。
反正不在都察院衙門辦事,掛著禦史的名頭。
轎子到了都察院。
“本官乃新任浙江道監察禦史,速帶我去署房!”
六扇朱紅色的大門,王奇朝門口拿斑白頭髮的老頭斥喝。
此人大概是都察院司務廳的司務,區區從九品,也可以叫門房……
“王大人,勘合告身,”老頭識得王奇,畢恭畢敬詢問。
王奇亮了一下新的勘合,就被帶進都察院署房了。
外面倒是氣派莊嚴,裡間就破爛不堪了,怎一個窮字形容,怪不得叫“清流”官。
王奇的署衙偏僻狹小,屋子裡還有滴滴的漏水聲。
“就這?給本官換間衙房。”王奇不悅道,一上衙就有下馬威。
司務趕緊拱手解釋道:“王大人,這是監察禦史最好的一間了,近日秋雨連綿,大人體諒則個。”
王奇無語凝噎,揮揮手讓司務離去,就自個打掃起屋子,掃去案桌的灰塵,用官袍袖子擦了擦板凳。
連太師椅都沒有,更遑論屏風巾架了,一張案桌一條板凳一個臉盆。
比平常縣衙書吏的房間都差。
“兩個狗才,回家拿茶壺、枕頭、胰子、香料……速去。”
王奇出署房,催促站崗的王大王二。
要想每天上班心情好,外部環境不能太糟糕。
至於拜見上司,咱都察院沒這個規矩。
都察院擢升主要靠京察和內閣賞識,或者說嘉靖帝欽點,跟左右都禦史沒半毛錢關系。
監察巡按禦史隻對嘉靖帝負責。
換句話說,都察院老大沒資格開除你,也沒擢升你的權力,年度考核沒有寫評語的資格,更不會給你發工資。
你說這還舔著臉巴結幹嘛,沒這必要。
而且涉及低層官員的考察黜陟,禦史會同吏部,重大邢獄事件會同刑部與大理寺。
這權力是真大啊。
怪不得巡按禦史下地方,都不帶鳥布政司的,甚至看到巡撫都直接忽略。
囂張至極!
咱喜歡。
不過新官上任,總得鬧點風聲打響名頭吧?要不然真當咱打醬油的。
得去尋下浙江道的雞皮蒜毛事。
終於熬到下衙,監察禦史沒公務只能靠自己去找…王奇忍不住想立功了。
“走,去浙江會館。”王奇上轎子吆喝道。
王二愁著臉道:“這太遠了吧,伯爺有何要事耶。”
“砰!”
王奇甩出一隻朝天靴,狠狠砸在王二胸膛上。
“走吧。”王二撿起奉上靴子,苦兮兮地抬轎子。
約莫一個多時辰,王大王二腳都磨皮了,恨沒有坐馬車出門,
抬轎子忒累了。王奇下轎子到了杭州會館,一堆士子在會館外下棋喝茶。
王奇眼神示意王二。
“叫主事的出來!”王二邁步向前大吼。
有士子皺眉,忍不住出聲:“大庭廣眾之下囔囔成何體統!”
大夥見王奇雖然長得俊俏英朗,但身著青色官袍,看年齡也能估計是個小官。
“汝放肆!”王大幫腔道。
王奇雙手抱胸,一言不發。
不一會,一個中年儒生走出來,拱手作揖道:“大人是?”
“嗯。”王奇示意王大。
王大從腰帶裡掏出一個銅印。
大小則是方二寸一分,直紐有孔,厚四分四釐。
竟是禦史!
中年儒生趕緊躬身行禮,畢恭畢敬道:“禦史大人有何貴乾?”
王二挺著腰板怒斥:“風憲行事你能過問?”
果然,中年儒生弱弱不敢言,也不知道會館哪裡得罪了這禦史。
“行了,準備飯食,有些事詢問一下你。”王奇擺擺手,在眾人欽佩的眼光中走進會館。
不一會,六葷六素三碗湯,都是地道的江南菜肴,香噴噴的令人食欲大增。
王奇夾起細嫩的魚肉,詢問道:“最近杭州府有沒有醃臢事。”
“大人指的是?”儒生有些不解。
王二喝道:“杭州府貪汙受賄、冤案錯案、學術不正、作威亂政,有是沒有!”
中年儒生忙道:“大人,杭州府吏治清明沒有這些汙穢事啊,偶有發生也被禦史彈劾了。”
言下之意你來晚了,現在湯都喝不著。
王奇暗恨,這群聞到腥味的貓,浙江道芝麻小事都被肅清了,只剩棘手麻煩事,誰願意去碰。
“俺看你這會館濫用杭州府民脂民膏!”王二灌完一杯酒,陰惻惻道。
“冤枉啊,這都是杭州府富紳修繕的,平日維持會館的銀兩也是鹽商交納的,實在沒動百姓一分厘。”
中年儒生大喊委屈,這會館真是商人捐贈的。
王二這放下心來,既然是鹽商的銀子,不拿白不拿。
“若是你有幾錢布料銀,俺倒是能求求情。”王二翻了翻手掌,嘚瑟道。
這在中年儒生意料之中,每半年都有禦史借口來考察,最後帶著銀子離去。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中年儒生從袖子裡抽出幾張銀票遞給王二,拱手抱拳。
“行了,俺們吃完就離去。”王二滿意道。
待這主事離開,王二瞅了下銀票,訝異道:“竟然有五百兩,這……”
王奇點頭,這也是試探浙江道的“風土人情”,果然還是銀子開道,他頓時心裡有數了。
“若是今日無功而返,就彈劾杭州會館賄賂監察禦史。”王奇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