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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之青雲仙緣》【三十九】 細柳村
  神州浩土,物華天寶。

  離開那處借宿村落之後,秦燁在接下來一個多月間,深切地體會了神州大地之廣袤荒野。都說人族繁盛,人口超過萬萬,乃是世間為天地鍾愛之一族。然而分散到廣袤九州,便又顯得地廣人稀,除了幾處大城,以及圍繞大城發展的周邊村鎮聚居之處,其他地方竟都是渺無人跡的莽莽荒原。

  而這一月余時間裡,秦燁經歷與見聞,顛覆了他自我心中對這世界的想象。因為真相往往殘酷,剝開在青雲山附近遇見桃源一般村落,那些安寧祥生活的個別現象,秦燁才愕然發覺,原來所謂天地鍾愛的人族,在這世間生活也頗為艱難。

  在這超凡的世界之中,並沒有王朝、國家之類統一政權。九州大地之上,人們聚居而成的城鎮,乃是由其中實力、聲望過人的世家、勢力而掌控。他們享受者屬於王朝政權的權利,但少有履行守護義務者。

  秩序,是存在的。

  但秦燁已然發現,那些秩序同時又無比的脆弱。因為打破秩序,只需要關注兩個因素——實力,以及良知。秦燁見過恃強凌弱,把一切搞得烏煙瘴氣、矛盾重重的城市,也見過相安無事、和諧共處,人人安居樂業的樂土。但總體而言,普通人想要在這個世間生存下去,不僅需要勤勞奮進,同時也需要一點運氣。

  因為打破秩序的實力,在這超凡世界比比皆是。

  而能夠抑製與監管打破秩序實力的準則與良知,虛無縹緲,直如井中之月、水中之花一般,誰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夠指望。

  他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路過松坡村時,因為突然從山林裡竄出的一群野豬糟蹋了田間作物,缺乏強大獵人的松坡村民們拿著簡陋的武器向著數百斤重的龐大野獸,發動勇敢而絕望的抗爭。哪怕因此激怒那些橫行無忌的野獸,會導致犧牲許多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隻為搶奪回來維系生存的糧食。

  同樣,秦燁也清楚的記得,在惡虎崗上為窮凶極惡的悍匪發指惡行而怒發衝冠,親手斬落匪首“獨眼血虎”王橫的頭顱前,與他最後的一番對話——

  “打從俺十三歲因為弄髒別人衣服,而叫他們生生毀掉俺左眼時起,俺就知道這世間絕無軟弱畏怯之人的活路!”王橫獰笑,吐出一口帶血唾沫,並無半點反悔之心,“所以俺要殺人,讓別人來怕俺!報應?嘿嘿嘿嘿,俺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報應!”

  原來,撕開溫情脈脈之表象後,現實如此的殘酷而冰冷。生存於世,天地自然以惡劣環境殺人,飛禽猛獸因饑餓天性殺人,林精鬼怪為修為增進而殺人,就連人自身也為生存而殺人。

  不知為何,秦燁此時心中想起那一句話來,曰“眾生皆苦”!

  然而,他又能奈之若何?他不過是青雲門下小小的一個弟子罷了,名不見經傳,修為實力不見絕世,難道還要自不量力許下那賑濟蒼生的宏願來嗎?秦燁認為自己乃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精明地不會去做那超出力量太多太多之事,想也不會去想。

  秦燁認為自己全然能夠看開,畢竟世道如此,又錯不在他。

  可累日下來,秦燁不僅沒有想通,反而心中越發壓抑焦躁,仿佛積鬱著某種無法言喻之物在心間,久久不能釋懷!

  “唉。”

  “師父、師兄教導我要走正道,行正義之舉,滅不平之事,除妖邪之輩!我也認同這行事觀念,也願以此而行,不過,天下這麽大,就算窮極一生能做多少,

能救幾人?世道如此,千百年也不會改變,意義何在呢?”  下山遊歷,秦燁見到了世間真實,明白了小師弟遭遇的血案,放置整個神州大地,竟只是人們生存中無可避免之常事,一時心中便亂了。自和平時代成長,又從來都在溫馨和睦環境裡修行,缺少面對此種現實閱歷的秦燁,隻覺前路叫一片看不透的迷霧籠罩,而他身處十字路口,不知道下一步應該走向何方。

  懷著滿腹複雜心緒,秦燁不知覺間,來到一處鎮子。

  鎮子靠著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入口處有塊巨石躺臥,上面以古拙筆法書寫了“清水鎮”三字。秦燁走入鎮中,來到鎮裡唯一一座酒樓處,邁步走上二樓,在一處僻靜位置坐下。

  點了兩道並不昂貴的菜式,叫了幾碗米飯,秦燁靜靜地吃著。

  然而旁邊臨窗位置,三個穿著勁裝,背負武器,樣貌粗糙凶惡的食客,飲酒吃菜喧鬧不休,惹得秦燁眉頭直皺。終是忍受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嘭”地一聲響傳遍酒樓,將幾桌用飯的客人目光都吸引過來。

  秦燁呼出一口氣,他能感覺到自己心境之中猶如火焰炙烤的躁動,按捺住心中意念,他的目光對上那三個面貌粗陋、體格壯碩的大漢,淡淡地道:“請幾位,務必安靜一些!”

  不知是意識到自己對別人的影響,還是感受到秦燁目光之中的冷意,那三人隨後倒是放低了聲音。不過,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少年道士,當真會讓他們忌憚嗎?

  秦燁不像考慮這些,他隻覺心中的燥亂並無停歇。

  又吃了幾口菜,忽地嗅到那邊傳來的一陣酒味,秦燁眉頭一挑,認真地回想大師兄宋大仁傳授於他的青雲門門規戒律——似乎,並未有明言禁酒之令?是以秦燁叫來跑堂小二,給他上了一壺酒。

  酒味不醇。

  其中明顯的糧食蒸煮之味,讓它口感也並不好。

  秦燁前世並不喝酒,但也同時不會排斥它,此時心中莫名煩躁,正好借飲酒澆愁發泄。可惜,真元在身,一壺酒下肚,那酒又非醇香佳釀,竟是讓秦燁如飲了一壺清茶,沒有多少滋味與感覺。付帳離開之際,秦燁讓店家再為他打了一斤酒,裝在一個葫蘆之中帶走。

  酒樓中。

  三個面貌粗陋的大漢仍在飲酒吃菜。

  見秦燁離開,其中一個瘦臉地道:“大哥,不就是個毛頭小子,咱們幹嘛還要讓著他?若不是你攔我,我非要教訓教訓他不可!”那被叫做“大哥”的,乃是個須發繁茂之人,對兄弟的渾話,他只是無奈搖頭,道:“跟你說過多少遍,做我們這一行,最重要便是小心謹慎!你以為有一把子力氣,帶把刀,就能吃這碗飯?忘了花豹他們幾個的下場了?”

  瘦臉地鼓囊幾句,似有不服,倒是另一個又出言相勸,三人終不是先前那般高談闊論、肆無忌憚,加快了吃飯喝酒的速度。

  且說秦燁提了一葫蘆村釀,邊走邊喝,不多時裡,一葫蘆酒盡皆入腹,不禁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奇怪的是,他竟仍沒有感覺到幾分醉意,不由懷疑,心道:“雖說這酒沒有提純,烈度不高,但再怎麽也不至於一斤酒喝光,半點感覺都沒有吧?”

  起初他還以為是因為真元之故,不過慢慢地,秦燁發覺真正讓他一時了無醉意的,竟是修行的“水行訣”,有此被動之效。當然,它並不是讓秦燁千杯不醉,只不過增強了他對酒一類抗性,想要喝出醉意,恐怕還得再來這麽一葫蘆,才會有效。

  過了清水鎮,路途漸入荒野。

  等到夜幕降臨時,秦燁發現自己已然遠離人跡,前後只怕都不會有借宿之處。心緒煩躁之下,他也一時不想露宿在外,便也不管夜晚漆黑,乾脆繼續行進。有修為護身,秦燁雙目在淡淡光芒之下,就能看清視物,不過今夜無月,星辰自是同樣隱匿在蒼穹夜幕中,天地之間的深邃黑暗比別日更甚。

  秦燁百無聊奈,便將蒼武祭起,一人一傀,仿佛同行遊人一般行走在荒野。借助蒼武瑩瑩之光,到不虞夜晚黑暗。

  如是行走了一個多時辰。

  秦燁在山林裡發現了一條道路, 道路雖簡陋,但上面分明有著人跡。他順著道路而行,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竟在一處僻靜的山谷裡,發現一座寧靜的村莊。秦燁駐足想了片刻,便決定今晚暫且在此停留一晚,明天修行完畢,再度啟程不遲。

  於是便從道路上走近村莊。

  村口道路兩邊栽種了兩行垂柳,觀其模樣,應是有許多年生。一塊半人高的石碑矗立在入口處,上面以工整的字跡寫著“細柳村”,石碑後面,有一棵樹齡古老的柳樹,已然枯萎,只剩乾枯枝乾以奇詭姿態舒展著。右側樹身缺少許多枝乾,上面似有火焰灼燒的痕跡。

  黑夜裡的細柳村,一片靜寂。

  不知為何,站在村口的秦燁忽然感覺一股不詳之兆。他望向靜寂一片的村莊,此時夜深,村民應該早就安睡,沒有半點燈火秦燁並不覺得奇怪。但走入其中,踏在凹凸不平的泥土道路上,迎面一陣夜風,讓他眉頭皺起,感覺十分不對勁。

  蒼武恢復為一尺不到身形,懸在半空,以蒼翠碧玉之光映照四周。

  他能夠看到村莊中人們活動的痕跡,但這個村莊卻給他一種早已死去的冰冷之感。想了想,秦燁沒有再往裡去,而是轉道走向村口不遠處的一座土地廟。細柳村的土地廟,比別處村莊修得更加高大寬敞,顯然村民生活條件與財富也比別處更為優越。

  然而奇怪的是,高大寬敞的土地廟中蛛網密布,塵土飛揚,竟似許久未曾使用,早已廢棄的模樣。正殿供奉的土地神,不見有供桌、香爐等物,便是殿上塑像,也掛滿了幾張布滿灰塵的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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