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國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獮,既是天子難得的假期,也是一場盛大的狂歡。
無論是高祖皇帝,還是當今天子,都是從馬上得的天下,而開國大員們,也個個文武雙全,故而嘉國的尚武之風至今依舊濃鬱,而秋獮,便是諸位皇子在天子面前展現自己的好機會,所以他們自然會早早做準備。
當然,說是狩獵,但因為參與者都是皇室的天潢貴胄,那自然不能如那山中獵戶一樣,真的需要每個人都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山野林間,與窮凶極惡的野獸相搏。
秋獮乃是圍場狩獵,也就是說,獵場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而這座皇家獵場,乃是十幾年前便圈定好的,就連每年的路線也基本固定,雖說地形複雜了些,但也有詳細的地圖。
不光如此,早在一個月前,便有北衙的龍武軍地毯式地搜索了整個獵場,然後在關鍵地方設卡,確保沒有諸如猛虎,狗熊這種極度危險的猛獸溜進來,當然,最重要的,其實還是防人。
不過嘛,獵場裡倒是有零星幾隻野狼,畢竟名義上還是狩獵,總需要點彩頭和風險才夠刺激嘛,而這射兔子,射鸛雀,射麋鹿與射野狼之間,總歸是有區別的。
整個秋獮獵場一共分為三十個獵區,其佔地之大,就連宋琅也不知具體數據,總之流程就是白天諸位王爺帶人出去狩獵,同時順著既定的路線往前走,晚上再找回同樣前進,只是速度要慢上不少的大部隊,安營扎寨,清點獵物,幾天后,在溫泉宮匯合,一家人休息一周左右,便原路返回長安。
依照秋獮的規矩,一位親王只允許帶一個侍衛隨行,這一是為了限制人數,否則朝中親王個個都帶上成百上千的衛隊,那還比個什麽,只怕兩天時間就給整個獵場的動物都獵殺乾淨了,二,則是為了防止心思叵測的人潛進來。
天子乃九五至尊,整個帝國的主人,他的安危,自然凌駕於一切之上,故而凡天子出行,決不允許過多的外人隨行。
整個秋獮的過程中,安保工作都由北衙龍武軍與金吾衛負責,而服侍的工作則交給了隨行的宮女與內侍,這都是為天子的安全著想,所以哪怕尊貴如太子宋承乾,也不可能帶太多人。
到了該出發的這一天,宋琅早早便醒了,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養成的好習慣。
用昨天從井中打上來,放了一整晚,其實已不再那麽冰的涼水衝了個澡,頓時將殘存的一點點睡意洗刷一空。
梅清秋也起得極早,因為她如今已不再與宋琅同住一間屋子,所以為了方便服侍宋琅,便只能早起再過來。
正當梅清秋用手中帕巾一點一點吸乾宋琅頭髮上殘存的水漬時,冷不丁卻聽坐在凳子上的宋琅道:“這次,你就別去了。”
梅清秋正在按壓帕巾的手一停,秀眉微蹙,有些不解,卻沒開口詢問。
末了,宋琅又補充道:“你留在府上,照顧令狐先生。”
夏秋交替,溫度驟變,其實普通人注意一下也就罷了,但令狐貂自從被宋泰他們亂拳打出東宮那晚開始,因濕氣入體,傷及根本,所以身子一直不好,這幾天不慎染了風寒,如今躺在床上,渾身乏力,雖然開了藥,但宋琅也明白,這古代醫學和現代醫學是不一樣的。
古代醫師用藥,都是為調和人體內部的陰陽五行,簡單點說,就是刺激病人的身體,提高病人的免疫力,讓病人自己調節,以達到痊愈的目的,方法溫和,好處是不留後遺症,
但壞處就是好的很慢,而現代醫學就要直接一些,對症下藥,尤其是感冒這些小病,吃幾片藥,頂多幾天就能好差不多,但如今畢竟沒那個條件,令狐貂還是很需要人照顧的,其他人宋琅不放心,自然只能交給梅清秋來做。 何況,他本就存心要疏遠梅清秋。
梅清秋聞言,也沒反對。
她性子如此,再者宋琅都這麽說了,她還能說什麽呢?
松開已經濕透的帕巾,在水盆上擰幹了,又默默將宋琅的頭髮用梳子梳好,再套上發冠,最後服侍宋琅穿好衣服後,委身行了個禮,這才端起盆子,低下頭,快步往外走去。
一路行過,整間屋子未變分毫,只是撤了座屏風,一張胡床而已,可對她而言,卻好似從心頭處挖了一塊肉出去。
臨到門口,梅清秋一隻腳都已經跨出去了,卻突然轉過頭。
“四爺,路上要帶的東西,奴婢都已經為您準備好了,等會兒該送去誰那兒?”
宋琅將剛剛摘下的玉戒戴回左手,頭也不抬地道:“送去潘蕊兒那兒吧。”
“是。”
梅清秋眼神微黯,卻依舊只是抿了抿嘴,再深深看了眼宋琅後,終於轉頭離去。
宋琅挽著袖子的手一停,抬起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口竟也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然而,他卻靠自身的意志力,強忍住了喊住她的衝動。
閉上眼,宋琅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洶湧的潮水壓下,待得心境再度恢復古井無波的狀態後,方才邁步走出。
門口,滿心以為自己能隨行去往秋獮獵場的小侍衛沈川極其興奮地道:“四爺,馬已經備好了,咱們什麽時候出發呀?”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宋琅竟面無表情地道:“你留在府上。”
沈川聞言,微微一愕。
“啊?”
宋琅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道:“我不在的時候,記得聽令狐先生的話,他讓你做什麽,你才能做什麽,記住了嗎?”
沈川不免有些委屈。
“可是,四爺,我連馬都......”
宋琅眉頭一皺,偏過頭,表情無比嚴肅。
“嗯?”
沈川嚇了一跳,隨後只能無奈地低下頭,有氣無力地答應道:“是。”
見他乖乖聽話,宋琅的眉頭頓時也舒展開來。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梅晨死後,許是因為愧疚,宋琅的確將對梅晨的關愛,傾斜了一部分給沈川。
左右看了看無人,宋琅方才低下頭,對沈川小聲道:“小川,你記住,這裡,是我們的家,所以我絕不會將這裡交給外人守護!我讓你留下,是因為我相信你能做好,所以,你現在告訴我,你能不能完成任務。”
一番話說得沈川感動不已,趕緊抬起頭來,無比激動地保證道:“是!四爺,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托付,我一定會聽令狐先生的話,守護好王府,請您放心!”
宋琅微微頷首,顯然極為滿意,隨後又輕輕拍了拍沈川的肩頭,吩咐道:“去,將林驍和潘蕊兒叫來主廳,我在那邊等他們。”
沈川趕緊單膝下跪,答應道:“是!”
不多時,林驍與潘蕊兒便過來了。
二人還穿著平時的衣裳,而在看到宋琅後,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了聲“老爺晨安”。
宋琅一邊撕下手邊盤子裡擺的,很緊實的,醃製好的肉干塞進嘴裡,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這次秋獮,你們二人隨本王一起,本王給你們一刻鍾的時間,快去收拾吧。”
林驍與潘蕊兒一聽這話,都吃了一驚。
事發突然,他們當然會驚訝,畢竟在這之前,他們絕沒想到自己能這麽快接近宋琅,可是,宋琅隻留了一刻鍾給他們準備,這......
潘蕊兒立馬擠出笑來,不光如此,更扭動著水蛇般纖細的腰肢,搖晃著那一對晃眼的大白兔走上前, 聲音嬌媚,柔柔地請求道:“四爺,可否多給奴婢一點時間,您也知道,奴婢一個女兒家,還是得打......”
話未說完,宋琅便冷冰冰地道:“出發的時辰是我父皇定的,你要不去與他打個商量?”
潘蕊兒臉上的笑容一僵,就連往前走的步子也停了下來。
還是林驍反應快,直接單膝下跪,行了個叉手禮後,起身飛也似地往回跑了,潘蕊兒見狀,也隻好訕訕一笑,提著裙子,迅速往回趕去,隻留下宋琅繼續坐在主廳,一口一口地嚼著滋味並不好的肉干,偶爾塞上一口同樣乾巴巴的胡餅,充作早餐。
不多時,二人便已經換了身幹練些的衣裳,並且收拾了包袱帶上,回到了主廳複命。
宋琅見狀,喝下最後一口潤嗓子的茶水後,拍了拍手,甩掉身上沾的食物殘渣,也不說一聲,起身便往外走,林驍和潘蕊兒對視一眼後,趕緊跟上。
三人在門口分別上馬後,宋琅看著一手牽著韁繩的潘蕊兒,突然意味深長地道:“真沒想到,你還會騎馬呢,倒給了本王一個驚喜。”
潘蕊兒心頭一緊,趕緊打了個哈哈。
“奴婢的父親便是在驛站喂馬為生,小時候跟著父親學過,讓老爺見笑了。”
宋琅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站在門口為自己送別的梅清秋,笑眯眯地誇讚潘蕊兒道:“很不錯,本王就喜歡你這樣的姑娘!”
潘蕊兒又是一愕,旋即心中狂喜,表面卻故作嬌羞地道:“哎喲,老爺~”
梅清秋一手扶著門,神情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