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
空氣突然安靜了一會兒。
趙皇看著江平,沉默了會,而後問道:
“自古以來,皆是俠以武犯禁,各路江湖高手層出不窮,趙苦武久矣。不知道江愛卿有何良策?”
江平以為趙皇會直接說出武道司的設想,沒想到這都得讓他來代勞。
當然他也沒傻呵呵地覺得武道司是他這個穿越者提出來的建議,有種開創者的爽感。
他有自知之明。
武道司能夠在短短時間內,就席卷整個趙國,為趙國接納天下武道力量,肯定是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就好像東廠這個組織一樣,同樣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吞下消化了神捕司眾多力量,要說不是早有預謀,培養了徐正元這般眾多的中層力量,那就是趙皇和他一樣開掛了。
而武道司的出現,顯然也是趙皇早有預備,甚至江平懷疑,正道聯盟就是幾位正道大佬配合趙皇的一次預演。
畢竟之前江平可是打算從正道聯盟這塊入手,提前下個注。
就是因為在未來,武道司就會接收正道聯盟大部分人手和勢力,其中在正道聯盟佔據高位的人到了武道司以後,仍舊是高層級別,只不過是上頭多了一層管教。
所以這時候趙皇問他,幾乎就是明擺著告訴他。
他都準備好了,就看他上不上這趟車了。
而且這也是趙皇的一個心眼,畢竟這一先一後的順序,代表的意義可大不相同。
前者,是趙皇一心想要滅武,是皇權和武者的一次鬥爭。
後者,是他江平甘當武者叛徒,出言獻計,想要夥同趙國朝廷,一統江湖武林。
以後真到了朝廷和江湖勢力出現什麽水火不可調和的矛盾的時候,他就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羊。
不過這次江平卻沒有裝傻,他故作沉吟,以示思考,而後就道:
“陛下所問,正是臣下這些時日養傷之際苦想之事。
想來海公公也曾與陛下稟告過,這正魔武者此次在天柱山表現出來的力量之強,堪稱觸目驚心。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若是他們想要聯手與陛下作對,不用三日,他們就能顛覆整個趙皇宮。
即便有國師大人在,也不太可能阻擋那麽強大的力量。
況且除了正魔武者之外,天底下還有各種各樣的武者存在,他們不服從朝廷管教,若是放任在外,遲早會造成嚴重後果。
當年先王趙武靈王設立神捕司,便是為了束縛日益強大的武者勢力,只可惜神武之殤一役,成就趙國七宗之威名。”
此話落下,原本還沉靜的趙皇也是突的握拳,盯著江平道:
“繼續說下去。”
江平毫不在意趙皇的火氣,繼續道:
“恰好這一次正魔武者不知為何大打出手,糾纏多年,雙方死傷慘重,又在天柱山之上決戰一場。
經此一役,正魔武者元氣大傷,正是天賜良機。
若是陛下能夠成立一個與當年神捕司類似的組織,能夠收納天下武者為朝廷所用。
到時候正好完美解決了陛下的煩惱。”
江平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只是天柱山一役。
他誠實小郎君,正義小先鋒的美名早就變成了居心叵測。
關於他江平的熱搜也是連著上了好幾天江湖小驛的熱搜版塊,狠狠出了一波名聲。
‘劍君江平’,‘正道間諜江平’,‘正道之恥江平’,‘朝廷鷹犬江平’等等。
江平可是看了不少,差點沒把自己氣死。
索性他就破罐子破摔。
反正這年頭大家都怕惡人,他變壞一點正好便宜行事。
況且武道司其實和當年的神捕司一般,是皇權對趙國武林的一次試探,只不過程度更加深入。
值此整個趙國武林元氣大傷之際,更是千載難發的良機,的確很有機會做到當年神捕司未曾完成之事。
只不過可能連趙皇都沒有想到過一件事。
那就是未來的武道司在得到朝廷支持,又收納天下武者之後,會膨脹成一個怎樣的怪物。
他若是能夠掌控武道司,他就是趙國武者的無冕之王,真正站在天下權力的頂點,影響天下大勢的存在。
江平以前只是想在武道司混個職位,以後沒事吹逼找樂罷了。
只不過隨著他實力越來越強,隨著他見到的風景越發不同,他就愈發想要抓住些什麽。
特別是他如今身體虛弱的時候,他更加想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而且大丈夫生於世,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
嗯……
江平其實是很想給自己找個高大上的理由。
可是他其實想要的很簡單。
報仇,還有鹹魚。
報仇很容易理解,他可一直沒忘記怎麽和無矩至尊較量一次,不把他打得叫爹,他就對不起一開始的算計。
鹹魚嘛,就更簡單了,只要自己變成最強的那個,就沒人能夠逼他翻身。
否則真讓外人掌控了武道司。
就算他自己很誠懇地告訴別人,自己手底下那麽多宗師大宗師,全都是因為仰慕他的個人魅力,所以主動投效而來,真沒有什麽其他意思。
他倒是敢說,關鍵是別人也得信啊。
所以為了減少以後必然會產生的麻煩,乾脆還是自己當老大好。
趙皇不知道江平這些心思,只是見江平好似他肚中的蛔蟲一般竟將他的打算全都說了出來。
一時間,他看著江平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真誠的欣賞。
同時趙皇也認真地思慮起自家小女兒和江平的可能性。
只有真正綁在自己的戰車上,他才能放心地用人。
至於江平的身體,在他看來,反而是一件好事。
“江愛卿所言極是,朕心甚慰。”
趙皇微微皺眉,問道:
“可是一旦這個組織成立,必定是影響重大,朝廷上下又有誰能擔此大任?
海大伴倒是勉強還行,只不過他是太監,還掌管東廠,怕是不好分身。
哎,若是江愛卿身體痊愈該有多好,那些桀驁不馴的江湖之人,還得需要一個有手腕,有魄力之人才能收復。
朕也就不必憂心此事了。”
趙皇好似無意中說起來。
江平臉上卻沒多少反應,讓暗暗觀察他的趙皇多少有些失望。
趙皇還想知道江平是真廢了還是假廢了。
“不知道江愛卿可有推薦的人選?”
江平沉默了會,指著自己道:“我。”
“你?可是江愛卿的身體?”
趙皇有些擔憂地問道。
江平卻是露出冷笑道:
“陛下何必與我繞彎子?今日陛下召我而來,不就是要將這個棘手的位置給我嗎?”
“我江平天柱山之戰後,身受重傷,藥石無靈,沒有幾日好活了。”
“那鬼手閻羅,還有宮中禦醫的診斷陛下還不可信嗎?”
“用我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這組織草創之際,必用鐵血手段鎮壓,否則必然上演當年神武之殤舊日之事。
除了我之外,又有幾人能夠有手段有能力去鎮壓那麽多作亂的江湖武者?
又有幾人肯承受著戳著脊梁骨的罵名?
只有我!
我江平至今無子,除了三位妻子之外,算得上了無牽掛,根本不會害怕他們的打擊報復。
而我手下的那些勢力,隨著我的加入,必定也會成為這個組織的一員。
等到三五年過後,這組織秩序穩定,我江平的大限也該到來。
到時候陛下只需扶持一個聽話的人接任我的位置,這組織便是陛下最完美的臂助。
陛下說我的話可有錯誤遺漏?”
趙皇臉色一變,似要解釋:“江愛卿誤會了!朕的意思……”
話還沒說完,卻被江平用力地一揮手打斷。
“陛下不必多說,不管剛才我猜的是否正確,但這個位置我要了!”
“嗯?”
趙皇臉色再變。
就如江平所說,他忍受江平一些出格的地方,便是從海大伴口中得知江平的時日無多。
江平回來之後,為何在第四日才召見他。
就是因為前三日,他在驗證這個消息的真假。
根據鬼手閻羅還有鐵觀音花了不少心思從宮中請去的禦醫報告,海大伴說的沒錯。
江平的身體虧空,也就是家底夠厚,所以能勉強吊命。
換成普通人來,沒幾日就要在病床上痛苦掙扎,一命嗚呼。
所以趙皇才要用江平。
江平的背景雄厚,還有盤根錯節的江湖關系,手底下能夠調動正魔雙方的武者力量。
如果以江平為切入點,的確能為他心中設想的那個組織創造出完美開局。
最重要的是江平的身體。
無論他怎麽調養,消失的生命力不會再出現。
特別是新組織出現後,他必定要勞心勞力。
原本精心調養的話,有二十年好活,可真正工作起來,三五年都是樂觀估計時間。
所以趙皇完全不用擔心尾大不掉的可能性。
人走茶涼。
江平沒了,有沒有繼承人,他手底下的那些力量被那個組織合並之後,再想脫離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而且趙皇不相信,這個世上有多少人能夠在嘗到權勢的力量之後還能理智地抽身而退。
這世上大多數人還是普通人。
便是他的海大伴,在深宮大內修身養性,可一朝得權,也是不可一世,貪汙舞弊,一樣是無師自通。
只不過他故作不知罷了。
但這一切,必須是無聲的默契之下。
如今被江平點破,他若是再用江平,那就是他不會體恤下屬,有逼人去世的嫌疑了。
江平看著趙皇有些難看的臉色,呵呵一笑道:
“陛下是被我說中了嗎?”
“不過此事我答應了!”
“我江平願意為陛下前驅,為趙國大業留下一份聲名!”
趙皇更加不解了。
江平拍了拍自己坐在輪椅上的大腿,苦笑道:
“我只是不想把陛下當傻子,也不想陛下把我當傻子罷了。有些事說明白了,反倒好些。
否則陛下對我疑神疑鬼,反倒讓你我君臣彼此生疑。
我沒有幾年好活了,不想再在這裡勾心鬥角,浪費時間。”
趙皇看著江平,沉聲問道:
“為什麽?”
“朕知道你不是個什麽忠君愛國之人,當年你投靠朕,不,準確來說是向朕示好,也不過是想依托朕的力量,為你抵抗魔門神話裴無矩的壓力。
現在你為何要幫朕?
這件事對你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
反而就像你說的那樣,朕會拿你當王之先驅,將你的價值榨乾,甚至連你的身後名也不見得會好。
你為何要幫朕?
你不說個理由出來,朕心難安,也不可能答應你。”
“朕寧願放棄你這個最好的人選,也不願意埋下一顆炸彈在朕的旁邊。”
“你說的沒錯,既然是一場交易,那還是坦誠點好。”
“朕要付出什麽給你?你又想從朕這兒得到什麽?”
江平哈哈大笑起來:“能讓陛下跟我說出這種話,我江平也算無憾了。”
“那我今日就告訴陛下我想要什麽?”
“我要天下盡知我名,要讓那些江湖武者一聽到我的名字, 就瑟瑟發抖。
我江平,就算身無縛雞之力,卻一樣能讓天下武者折服,登臨武道巔峰。
我要的是青史有我名!
我死後,哪管世人誹謗!”
江平的話擲地有聲,讓趙皇和海公公動容。
就是身後一直默然無語,當著透明人的東此刻看著江平的眼神也異彩連連。
就算她明知道江平現在說的都是放屁。
他根本不會死,他的身後名也不會這麽快出現。
可是她還是得承認,這時候的江平真的與她以往認知的不同,很有魅力。
趙皇猶有些懷疑:“只是這麽簡單?”
“就是這麽簡單。”
江平臉上恢復平靜,自己緊了緊衣裳道:
“我如今連走路行走都困難,能求的也不過是一份俗名。”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人是會變的,陛下。”
江平就想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道:
“人總要在這世上留下點什麽東西,否則就和路邊的石頭有什麽區別,經歷千萬年的風吹雨打,也不過是無人問津。
陛下若是不願求得青史之名,何必要苦心經營這偌大的天下。
趙國之大,足夠陛下昏庸了。”
趙皇盯著江平的眼神,似乎想看出些什麽。
江平平靜地與之對視。
“好。”趙皇答應道:“容朕考慮一番,明日給你答覆。”
“那臣下就告退了。”
江平微微頜首,正準備退下,又突然問道:
“不知陛下打算讓那統禦諸多武者的組織叫什麽名字?”
趙皇回答的聲音低沉有力,仿佛帶著某種期盼的力量。
“武道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