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微微一笑,輕抖繡袍,不再言語,進入了屋中。
殷樂走進了正對著的門裡,那裡正坐著一個白胡子老頭,見殷樂進屋,連忙蹦了起來:“樂娘子,您來了,不知宋先生?”
“夫子沒來。”殷樂目光一閃,笑著眯起眼睛,“夫子讓你跟著我,不過若是你有什麽事要和先生說,直接和我說就好了。”
柳安重重歎了口氣,叨念道:“自從你托人送來密信,與我說先生毒發的事。我便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明明先生每周都在服藥,理應可以壓製,卻依然毒發的如此迅速。”
“為什麽?”殷樂取出一根毛筆,在空中打著轉,似是漫不經心地抬眸問道。
“依老夫所見。”柳安頗為遲疑地說,“中‘三盛曇’之毒者,不可動武,若是運氣,便是加重了毒氣攻心的速度。”
“柳閣主,不,現在應該是柳大夫調製不出解藥,這些細節倒是發現的極快。”殷樂抿了抿唇。
“柳大夫。”她說,“若是沒有我的消息,你大概什麽時候能發現不可用武這一條件?”
“時間不會差太久。”柳安覺得殷樂在懷疑他的能力,語氣不由得加重了幾分。
殷樂忍不住咯咯一笑,緩解了柳安的不快:“柳大夫,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便替柳大夫將這句話帶給夫子。”
聽著柳安的一句“有勞娘子”,殷樂又是微微一笑,抖了抖寬大的下擺,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向外走去。
走至門外,輕輕合上門,殷樂倏地一擰身子,疾步往宋玉的房間走去。
走到一半,她放輕了腳步,背誦著捉雲的功法,將移動時發出的動靜降到了最低。踩著漆柱躥到屋頂上,小心翼翼挪開了朱紅色的磚瓦,俯身向下看去。
房間裡,她看見了宋玉。宋玉席地坐在小幾前,藏青色的袖管下伸出略顯蒼白的手臂,兩根手指間撚著一枚黑子色的脫手鏢。
那個花紋,殷樂眯起眼睛,想要讓自己看得更清楚點。但她只是微微動了一下,屋裡的人便抬起了頭,一雙黝黑的眸子冰冷地望向屋頂。
“誰!”
他沒有第一時間動手,殷樂氣得又掀了一塊瓦磚。
“阿樂?”
宋玉仰著頭,驚訝地看著男裝的姑娘一塊一塊瓦磚地掀,最終開出了一道一人寬的縫隙,從上面跳了下來。
“這是什麽!”殷樂指著宋玉手中的脫手鏢,問道。
說著,她已經用袖子包起手指,去從宋玉手裡搶那支飛鏢。
“司南國的花紋,這是外邦的武器?”飛鏢沒想到,認花紋她倒是一認一個準,“我被發現了?”
“你怎麽知道的?”宋玉並沒有斥責她,反倒是將脫手鏢放在了幾案上,反問道。
“這可托您的福。”殷樂被氣笑了,她走近幾步,低頭看著宋玉,問道,“你不能動武,卻如此著急地把我送回來,必然是出了什麽事。”
“夫子,我可聰明了。”她苦笑,“我猜猜,莫不是有人混在了那群扔水果的姑娘之中,對我們下手了?”
“阿樂既然已經猜出來,我不瞞你。”宋玉淺笑,“第一次扔過來的那個蘋果,裡面就藏著暗器,我發現了那個暗器,才準備帶你快些離開。”
“你的腳受了傷,走不快,為了不讓我們的行蹤暴露,我只能犧牲一下,帶你回來。”
他抬起眸子,看見了殷樂滿臉的嘲弄,忍不住愕然。
“夫子,這不對吧。”殷樂靠近一步,緩緩俯下身來。
“即使屋頂上有人鬧出動靜,你也沒有第一時間出手,卻在我可能會被卷入危險時施展輕功帶我回來。”
“你明明有其他的辦法的。”
“你明明知道你這樣做會加速毒發。”
“夫子,你是在偏愛我啊。”殷樂眉語目笑,溫柔地擊碎宋玉心裡的防線,“即使我配合夫子的漠視,可夫子總是在無形間表達,你有多麽地在乎我。”
“所以。”她嬌喝,同時伸出一隻手臂按在牆上,攔住了宋玉的退路,“對我隱瞞,就是夫子的偏愛?”
“放肆!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宋玉眉頭一皺,威嚴喝道。
“夫子。”殷樂跟著皺眉,“這樣不好,我是不會信的。”
“我嚴格遵從著與夫子的約定,把每一件事都做的最好。”她移開了手,緩緩落座,挺直了身子。
“但是,我也想讓夫子聽一聽我的想法。”
“我不想要夫子的保護。”她說,“夫子在乎我,我是明白的。但從頭至尾,夫子似乎從未對我開誠布公過。但我希望了解夫子,夫子幾乎了解我的一切,而夫子曾經歷的,現在經歷的,我也想知道。”
“夫子,不知您還記不記得那一晚,我和你說過‘我所想要的,從來不是夫子的偏愛’。”
殷樂深吸一口氣,把用上心頭的酸楚壓了下去,微微閉了閉雙目,睜眼道:“我想要的,是夫子的坦誠。”
“夫子。”她眼眶微紅,最終問了出來,“你可能明白?”
她的聲音落下,宋玉卻沒能很快地回答她。 兩人彼此面對坐著,殷樂能感覺到宋玉的拳頭正在逐漸握緊,宋玉不知沒說話,但背脊卻在不知不覺間塌了下去。
“殷瑾瑜,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為好。”
“殷瑾瑜不行,但殷樂可以。”殷樂的聲音沒有猶豫,她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她表情嚴肅,兩手疊在膝上,盡可能莊重地坐在宋玉面前,以顯示自己微不足道的可靠。
窗邊沙漏淅淅瀝瀝地下著沙子,她始終沒有聽到宋玉的回復。當她的眼神中終於劃過一抹失望時,她聽見宋玉輕聲道:“你要是知道得太多,我會很害怕。”
“夫子,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會很害怕。”殷樂伸出一隻手抱住手臂,輕聲回答。
二人又是面對面做了許久,最終,殷樂似乎聽到宋玉發出一聲苦笑。宋玉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幾乎是伏在了肩上。
他微睜開眸子,眸光複雜地看向殷樂:“那麽,你想知道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