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聲調冷沉地說:“丁友才正在上下勾結,只要挖出被埋工人的屍體,直接扔進海裡。就算幾天后屍體被發現,也可以說成是被台風卷進海裡的遇難者。”
“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事?”艾薇後背一陣發涼,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歐文重重吐了口氣,搖頭道:“什麽年代,人性中惡的一面也不會改變。”
“受害者的家屬呢?能眼見著自己的親人憑空消失?”艾薇不敢相信地繼續問道。
憑借過往的人生經歷,歐文了解底層工人的處境,“在工地打工的人大都是臨時工,基本不會與雇主簽訂勞動合同。他們的親人都在農村,甚至連他們在哪個工地打工都說不清,根本是死無對證。”
艾薇揮舞著拳頭,從牙縫裡蹦出一句:“丁友才簡直是個禽獸,我一定要將真相公之於眾。”
“你可以的。”歐文讚許地點頭。
張大成被丁友才看得死死的,暫時無法接近。未免打草驚蛇,歐文主張等待時機,先不要輕率行動。
兩人並肩坐在地上。閑來無聊,艾薇揶揄他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正義感的。”
歐文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雙眼望向空中的某一點,凝神思考著什麽。沉默了片刻後,他才開口道:“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孤兒?”
艾薇的心倏地一緊,能清楚地看見他眼中流露出的孤寂。她木訥地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麽。
“十年前,我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也在工地打過工……”歐文的聲音異常平靜,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是一個冬天,當時他還沒滿十六歲,被一個犯罪團夥控制,沒日沒夜地乾活掙錢。每天拚了命掙來的錢,又會被團夥裡的頭目全數拿走。
他白天要在建築工地打零工,晚上還去地下賭場幫忙望風。工地上的工友們見他年紀小,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都很照顧他,盡量不讓他乾太重的活。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能感覺到人情溫度的一段時光。
意外發生在一個寒冷冬日的凌晨。
工地由於違規施工,導致電線短路引發了火災,當時風干物燥,火勢迅速蔓延至工人宿舍。
第二天清晨,當他來到工地,整個人都嚇傻了。工友們居住的地方已難以辨認,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味,被大火燒過後的工棚,只剩下黢黑變形的支架。
傷心、無措、驚恐,他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工友們早已不知所蹤,他們有沒有受傷?被送去了哪家醫院?沒有人能告訴他。
當他擠進記者們的重重包圍,見包工頭面對媒體振振有詞地宣稱,事故發生時及時疏散了所有工人,未有一人受傷。歐文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黑心的包工頭為了逃避罪責,事發當晚便買通了團夥的頭目,利用平時偷渡人口的漁船,將三十幾具被燒焦的屍體扔進了公海。
而這些在工地打工的可憐人,都沒有簽訂過勞動合同,在農村的家人甚至連他們在哪裡打工都不得而知。他們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世界上消失了。
“你混蛋!”他的精神瞬間崩潰了,揮舞著拳頭朝包工頭衝了過去,並哭著說要去公安局告發一切。
“小兔崽子,滾回房間去,再廢話老子打死你!”啪啪兩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臉上,緊接著肚子又被踹了兩腳。他疼得頭暈目眩,癱倒在地上,溫熱的液體順著人中流到了嘴裡。
他在臉上抹了一把,手上留下一片血跡。他盯著那片猩紅,絕望地想:被火燒死的人,應該不會流血吧。
從那以後,他徹底明白了,只有弱小的人,才會被欺負、被無視、被殘害。所以,他要努力,努力讓自己強大,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也許這是天意,我現在盡力做點什麽,就當是對工友們遲到的祭奠。”歐文輕聲說,視線穿過遠方無盡的黑暗。
艾薇驚訝得半張著嘴,心中隱隱作痛。眼前的歐文面容駿朗,氣質出眾,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曾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個畫面,十年前,她也遇見過一個落魄無依的男孩,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像一隻孤單失群的小角馬。
記憶中男孩的面容已經模糊,隻記得他瘦削的臉又黑又髒,但一雙眼眸卻格外純淨、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