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柳巷。
三官城中眾多不起眼小巷中的一條,因巷口兩棵大柳樹而得名,距離柳府有四裡多地。
與其他小巷情形差不多,這裡也屬於平民區。偌大的地方,稀稀落落的住著幾十戶普通百姓,放眼望去,盡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毫無出奇之處。
可正因為如此,巷中最深處那幢能趕得上城內小康人家的住宅,就更加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這片住宅不算太大,總共只有一間正屋,三間廂房,外加一座小小的院子。
其中的主人是誰,巷中的百姓們至今還無從知曉。隻從在此負責的一名年老之人口中,依稀知道是位在城中有點份量的人物。
這倒並不是他們沒有好奇之心,實在是這家住戶的主人,太過神秘,屬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一類人。
而那名叫石妹的老女人口風又緊,幾年時間相處下來,才向合得來之人吐出了那麽一句內幕消息,其他的皆是一問三沉默。
就這樣,一來二去,這些百姓也就失去了繼續打探的興趣,最後乾脆置之不理了。
……
此時,已是戌時三刻。
巷中早已是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不過,今夜的石妹卻一反常態,沒有早早上床就寢,而是帶著兩條身形健碩的大黑狗,坐於門檻之處,支著一雙老眼,提著燈籠,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在她身後,一正三廂的房屋內,今夜也很突兀的還亮著燈火。
其中,最前面的一間廂房內,二十五名剛被柳箐趕出府的家丁們,圍成了一圈,臉帶焦急和企盼,竊竊私語著。
最後一間正屋內,今日被打得最慘的許陽,正光著腚,臥在床上,臉帶猙獰,低聲咒罵著曹小五。
旁邊,柳三林的婆娘——許氏,不顧絲毫男女之防,半蹲著有些肥碩的身軀,一邊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著藥膏,一邊小聲的安慰著。
令人十分詫異的是,這位柳大管家口中的母老虎,此刻卻柔情似水,滿臉除了心疼之色,在那眉眼間,更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仿佛眼前的年輕男子並不是自己的什麽親侄子,而是……
答案很快揭曉!
許是覺得光罵曹小五還不解氣,許陽又開始狠狠咒罵起了柳箐,順帶還將自己的姑父,給說得一文不值。
許氏也不惱,一直靜靜的等他住了嘴,才笑問道:“小陽,現在可覺得怨氣消散了點?”
“沒!”許陽恨恨的吐出了一個字。
“小陽,告訴姑母,那要怎麽樣才能盡去你胸中的惡氣?”
“除非讓柳箐這個賤人來給我賠禮道歉!”許陽支起雙臂,咬牙切齒道:“還有那個小雜種,竟然敢誆我?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他!”
“好了,別說那些不著邊際的氣話了!”許氏搖了搖頭,不置可否的輕笑道:“小陽,想讓柳箐過來給你賠罪,這根本就不可能。
人哪,要有自知之明!
我和你姑父雖說在柳府中有些地位,可說穿了,本質上也還是下人。
你想想,自古以來,何曾有過主子給下人賠禮道歉的這一說法?
不過,你放心,曹小五那個小混蛋,姑母日後肯定會找個機會,好好的收拾他一番……”
“嗯,那也行!”許陽微微一思索,點了點頭。
見侄子總算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許氏心中頓時一松,輕舒了口氣,收回手,準備直起身,
去前面看看丈夫來了沒有。 可能是蹲的時間太久了點,她這一下,非但沒有站得起來,反而身軀一歪,趴倒在了許陽的後背之上。
驚慌失措中,一隻手又無巧不巧的按在了剛剛塗好藥膏的傷口之處。
“啊……”這一按之下,許陽立刻很應景的慘呼了一聲。
“小陽,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您趕緊起來吧……”
“嗯……”許氏手忙腳亂的坐起身後,第一時間就彎腰關切的問道:“小陽,我……”
話到這裡,卻陡然沒有下文了。
燭火倒映下,許氏的一張胖臉羞澀得如同剛剛刷了一層紅漆,呼吸也隨之變得很不自然。
仿佛是不想看到這一幕世間最肮髒的場景,一陣風忽起,吹滅了屋內的燭火……
……
大門處。
看著一道人影由遠及近,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石妹立刻站了起來,用有些乾枯的手臂,將燈籠舉得高高的。
人影速度很快,等她做完這些,兩人之間相差也就五步不到了。
隨即,一張中年人的相貌,顯露了出來,正是那柳府大管家——柳三林。
見是主人到了,石妹急忙彎腰行了一禮,語帶恭敬的低呼道:“老爺,您來啦?”
“嗯!”柳三林面無表情的一點頭,淡淡的問道:“他們人來齊了沒有?”
“來了,都在第一間廂房等著老爺您呢!”
“哦,那夫人呢?”
“回稟老爺,許少爺心情不好,夫人正在正屋內安慰著他……”
“安慰?哼!”柳三林輕哼了一聲,不滿的說道:“就許陽那不長腦子的蠢貨,需要她安慰什麽?”
“……”石妹面露難色,不敢答話。
身為許氏最信任的人,哪怕對上這位老爺,有些事她也寧可一直爛在肚子裡,絕不會往外吐出一個字。
好在柳三林只是隨口一問,見她不答話,倒也沒繼續追問。
今晚煩心事已經夠多的了,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應付自家那隻脾氣暴躁的母老虎。
重重的歎了口氣,這位柳府大管家就大袖一揮,疾步走向了廂房。
後面,石妹目送著自家老爺進了屋,轉身四處張望了一下後,便動作迅速的關上了門,提起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著正屋方向趕去。
現在正主回來了,不管有沒有事,她都得過去通知一聲。
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如今自己年紀已大,一旦出了事,再想找一份像這樣清閑的差事,基本上是沒可能了。
………
廂房中,二十五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煩。
自從兩個時辰前被趕出柳府後,他們就覺得自己如同一棵無根的萍,心中除了茫然不安外,再容不得半點別的情緒。
要不是許氏說了一句“耐心等著,我相公今晚會給你們安排好差事”的話,估計現在怎麽著也該走得差不多了。
這一見柳三林來了,當即精神大震,仿佛一下子就找回了主心骨,面露歡喜的齊聲抱拳道:“我等見過大管家!”
“嗯,各位不必多禮,自己先找地方坐吧!”柳三林點了點頭,雙手一拱,面帶歉意的解釋道:“剛才事太忙,我一時脫不了身,倒讓你們久等了。在此,我要說聲抱歉,還望諸位多多見諒!”
“哪裡,哪裡……大管家您實在太客氣了!”眾人又是齊齊的回復道。
“嗯……”柳三林微微一笑,語氣忽然變得有點凝重的說道:“諸位,你們都是柳府的老人,自然也應該知道柳府的規矩!
在這裡,我就不多重複了。
總之一句話,不管以後你們身在何方,關於柳府內的一切,都不要輕易向外人透露半句。
否則,後果自負!
這些,你們能做到嗎?”
“能!”回答依舊很整齊,只是這一次聲音要比剛才小了很多。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們現在心中都頗有怨言!
柳三林倒並沒有在意這些,剛才那些話不過都是老生常談的場面話而已,以往每一名離府的下人,他都會如此叮囑一番。
何況, 在他心中,這些人以後對柳府是到底抱著什麽態度,那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忠心!
要不然,他也不會連夜趕過來見這群人,更不會把地點放在自己這一向不為外人知曉的隱蔽老巢內。
目光掃過了眼前那一張張明顯帶著怒氣的臉龐,這位別有用心的柳府大管家,強自按捺住心中的喜悅之情,情真意切的說道:“諸位,我柳三林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家都知道!
這麽多年來,你們跟在我後面吃了多少苦,我心裡也都有數。
本想著再過幾個月,老爺讓我去江南辦事時,讓大家都跟在後面賺些外快,可沒想到卻出了眼前這一檔子事……
唉,都怪我!
是我柳三林沒用,非但沒保住你們的飯碗,反而還讓你們受了皮肉之苦……”
說到這裡,他故意的頓了頓,朝眾人彎腰行了一個禮,語帶哽咽的說道:“對不起了,諸位……”
“大管家,這怎麽能怪你呢?”見他如此,眾人中資格最老的劉五就立馬跳了起來,想也不想的直著嗓子嚷道:“這事,您已經盡力了!要怪,只能怪柳箐那娘們太過冷血無情了……”
“放肆!”雖然被這句話說到了心坎上,可柳三林還是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裝腔作勢的擺起威嚴,低喝道:“劉五,小姐是你能議論的嗎?
哼,你也不認清自己的身份再說!
要不是念在你跟在我後面時間最久,就你剛才說的這番話,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