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

　　混亂已經持續了幾百多年了。

　　大地上，隨處可見觸目驚心的戰鬥舊址，烽煙燃起的殘火，余燼還未熄滅。而新的戰火又開始燃燒。

　　戰爭，早已為人們所習慣，他們厭惡著。似乎所有人都期待和平，而什麽情況下，人們才會真正的和平呢。

　　眼下，似乎唯有統一這一個答案。

　　天下一統，是歷史之大趨勢。

　　這是一條在趙國土地上的官道，有趣的是，這條官道是被秦國的人所開辟的，這就意味著，這條官道所在的地區，已經成為了秦國的疆土。

　　一條浩浩蕩蕩的隊伍正在由北向南開拔，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

　　鹹陽。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遊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溫其在邑。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一向所向披靡的百戰穿甲兵遭遇了李牧後，他們開始敗退，但是回家的喜悅卻衝淡了戰敗的悲傷。

　　嘹亮的歌聲此起彼伏，每一個秦國士兵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士卒們歌唱著這首秦風，用歌詞表達對故鄉妻子的思念，同時也借以消除戰敗的憤慨。

　　雖然他們的步伐稍稍有些錯亂，但是整支軍隊的整體隊列依舊保持不變，一個個黑色矩形方塊在這片青黃相間的土地上徐徐前進著。

　　不止士卒們慷慨激昂，就連那些將軍們，都附和著歌唱秦風。

　　戰馬也都昂著頭，哼哧哼哧的，似乎在表達著什麽，那前進的馬蹄，越來越快。尤其是那年歲月越大的馬，老馬識途，他們很熟悉這條路。

　　動物尋找路線的本能可比人強多了，而且，戀家的感覺似乎也比人類更強些。

　　這條黑壓壓的長龍最前方，幾輛戰車前後不一的行駛著。

　　最前方的戰車之上，華蓋之下，是一位兩鬢微微發白、面如焦土、目光如炬的壯年男子。即便眼下沒有戰事，他還是不肯脫下他那一身臭味熏天的鎧甲。

　　“報——”

　　“稟將軍，距離大梁還有十裡。”

　　大梁、魏國國都。

　　男子聞言，眼睛裡突然間閃著凶光，此刻的他，一如遇見了獵物的餓狼，只見他蹭的一下躥起身來，向前方看去。

　　“哈哈哈，王將軍，看你這模樣，莫不是要命令大軍向大梁開拔。”

　　這聲音，來自於另一輛戰車之上，很是耳熟。

　　“蒙將軍，難道你不想嗎?”

　　“我自然是想，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蒙武捋著胡須，略為惆悵道。

　　“那便是了。”王翦笑道，“傳我令，大軍沿大梁護城河行進。”

　　蒙武沒想到，王翦居然會真的這麽做，“王將軍，你這是在魏王的眼皮子底下點火啊。”

　　王翦目如鷹隼，笑道，“我就是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放火，嚇他一嚇，讓他知道我王翦的百戰穿甲兵的威武。”

　　蒙武聽了，隻覺得這話扎耳，轉過頭去不再接話。

　　王翦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道，“用大王的百戰穿甲兵去威嚇一下魏王，這樣他便不敢再向趙國求援。”

　　蒙武正色道，“老夫覺得，還是改道吧。如此威逼魏王，恐多生事端。畢竟，魏王能求助的，可不止一個趙國。”

　　王翦聽了，

隻覺得自己面子被拂了，但是卻還是讓隊伍改了道，繞離魏國國都。　　畢竟，國事當先。

　　蒙武所言，確實沒錯。

　　不行，自己剛才說錯話了，得趕緊岔開話題，不然蒙武將方才自己的口誤記在心上，向大王告狀怎麽辦。

　　尤其是眼下，自己可剛剛吃了不少敗仗。

　　王翦又道，“老夫聽說，蒙家幕府上來了一位貴客，王上三天兩頭的去請，而且還讓他享受和大王一樣的待遇。”

　　“確有此事。”

　　“此人到底什麽來頭啊，值得讓你將他以貴客相待，讓王上多次相請。”

　　“鬼谷傳人，尉繚子。”蒙武平靜道。

　　王翦手中捏著鞭子，一圈圈的翻轉，打趣道，“原來是鬼谷傳人，我聽說王上身邊有一個年紀輕輕卻劍術高超的劍術教師，他也是出自鬼谷門下。只是，據說鬼谷傳人，一生只收兩名弟子。你那個，會不會是個冒牌貨?”

　　蒙武聽著，不由得額頭上暴出絲絲青筋。這王翦心妒自己無甚大的戰功，卻官居國尉，心生不滿，就連這樣的小事就要找自己嘲弄一番。

　　哼，你王翦還真是無聊。

　　“沒想到王將軍也會關心江湖上的傳言。”

　　“這麽說，蒙將軍你也不確定那個尉繚子是不是鬼谷傳人?”

　　這老匹夫，怎麽老愛打聽些這種事情。

　　“這傳言是真的。歷代鬼谷子，一生只收兩名弟子，但是歷代鬼谷子也只會選擇一個人繼承鬼谷，而另一個，去做改變天下的事情。”

　　“哦，這麽說，尉繚子，就是那個去改變天下的人。”

　　王翦笑道:“所以王上身邊的那個，說起來，還算你家幕府上尉繚子的師侄?”

　　“或許吧，這我也不清楚。王將軍想知道，等到了鹹陽，當面問問不就清楚了。”蒙武板著臉，不情願道。這老家夥何時變得這麽囉嗦，像個婦人一樣。

　　王翦見蒙武無心和他嘮嗑，也隻好作罷。這個蒙武，他總是嫉妒老夫在外立下赫赫戰功，所以看老夫不順眼。

　　軍隊浩浩蕩蕩的壓了過來，在大梁國都附近，蒙恬、王翦等偶逢一群流浪的孩童。王翦見著這些孩子，腦子裡浮現出的都是王離的模樣。

　　蒙武坐在戰車上，瞥了一眼那些孩童。

　　驀的，蒙武想起扶蘇來。扶蘇雖然說機靈，但是在學習兵道，只靠著他自己看那幾本兵書可不行。只是自己忙於軍務，也是在是無暇教導他啊。

　　還有一事，公子已然十歲了。無論是哪方面，扶蘇公子都表現的極為出色。自己先前就向王上提過立儲一事，只是王上當時回絕了自己，說是要再等等。

　　可是立儲一事，何其重要。

　　聽說前幾日公子又向王上獻上良計，說是要讓燕王喜更立太子，這個法子倒也不錯。燕丹此人，不可小覷，等換個太子，到時候他燕丹黔驢技窮，也就無法再興風作浪了。

　　不若趁著這個機會，讓王上就將儲君之事定下，以免未來出現變故。

　　“王將軍，我們為人臣子的，總是要時時刻刻提醒君王，維護社稷宗廟，你說是也不是?”

　　王翦笑道，“那是自然。怎麽，蒙將軍又有何高見要向大王上稟了?”

　　“老夫以為，大王是時候該立儲君了。”

　　王翦聽了這句話，也不由得神色凝重起來。

　　立儲，本就是有關宗廟社稷的大事，自己身為臣子，是該向王上提醒此事。而且，王上不是有意立長公子為太子嗎，又是池相又是韓非的。

　　王翦直言道，“長公子扶蘇，堪當此位。”

　　“呵——沒想到王將軍這麽爽快，老夫我隻說是時候該提醒王上立太子，以穩社稷，可沒讓你說誰能做這儲君。”

　　“長幼有序，立儲君都是立長，自古皆然。何況雖然老夫在外攻城略地，但是也聽說王上為了培養長公子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說起來，蒙將軍，你也是長公子的師父。怎麽，突然對老夫提起這件事，是想讓我上諫王上，你好避嫌嗎?”

　　“那倒不是，只是我尋思著，你我共同上諫的話，王上會更為重視些。”蒙武考慮到自己之前被拒，所以決定還是拉上王翦。

　　“蒙將軍既然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王翦豈能辜負蒙將軍的意思。”

　　“那就有勞王將軍了。”

　　“我聽說鹹陽日前出了變故，趙高假托王上詔令指使姚賈殘害韓非，好在王上聖裁，終於將趙高這廝給殺了。”

　　終於……

　　看來這王翦也看不慣趙高啊……

　　終於有了共同話題，蒙武慨然道:“趙高這人陽奉陰違，雖然說他能乾機靈，但是他心思過於陰毒，這樣的人待在王上身邊，時間久了， 王上偏聽則信，不利於秦國社稷。”

　　王翦笑道，“難得啊，這一點上我倒是和你看法一致。這趙高因著幫助王上在呂不韋手中奪了權，王上寵信於他，所以為人囂張乖戾。我觀此人，他表面上恭敬有加，實則心機深重，頗有城府。”

　　“怎麽，王將軍何時學會給人看相了。”

　　“什麽看相不看相的，老夫是個粗人，見著那些說話拐彎抹角的就來氣。這趙高我與他見過幾面，老夫總覺得他陰陽怪氣的。”

　　“我們武將觀人，自然是要比文臣直接些。”

　　“難得你我意見一致。對了，聽聞你長子蒙恬駐守在韓國邊境附近，鹹陽秋狩，可會回來?”

　　“自然是不會，韓國地處秦、楚、趙、齊四地交界處，此地極為重要，斷然不能松懈。待此次秋狩之後，老夫便親自去鎮守。”

　　“可蒙將軍你是國尉啊，大王怎麽能讓你去駐守呢。”

　　蒙武聽了，從容一笑，“老夫的才能，老夫心裡清楚。而且王上既然看重尉繚子，那老夫自然該讓賢。”

　　什麽，蒙武要把國尉之位讓給一個不明來歷的人。

　　憑什麽，我王翦立下赫赫戰功，也沒能坐到國尉的位置，而尉繚子就可以。老夫倒要看看，這個鬼谷傳人，究竟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尉繚子是吧，我王翦回去一定要見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值得你願意將國尉之位讓給他。”

　　蒙武笑笑，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額頭上的絲絲皺紋見證了歲月，也見證了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