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朗聲道，“公子心細，卑職李信乃司馬將軍帳下什長。”

　　司馬欣治軍嚴謹，也是出了名的。而今日上林苑秋狩，這可是盛會，司馬欣居然帶了這樣一個少年過來，想必也是發現了李信有著過人的才乾，有心提拔他。

　　“原來是司馬欣帳下的。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居然就已經做了什長，倒是讓本公子好生羨慕。”

　　“公子身份何其尊貴，怎麽會羨慕卑職呢。”

　　扶蘇笑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李信也是個聰明人，當即便聽出了公子這番話的深意。公子並不是說自己不理解他的樂趣，而是指自己和公子雖然位分懸殊，但是卻各有所樂，各有所憂。

　　若說到自己有什麽能讓公子羨慕的，那必然是自己比公子的行動自由，亦或者是，公子羨慕自己能上陣殺敵。所以，公子是有意立軍功嗎。

　　是啊，公子已然十歲，卻仍舊未被王上立為太子。

　　李信謙恭的笑笑，“公子放心，蒼天不負有心人。卑職以為，公子所求，很快便會心願達成。”

　　“借你吉言。”扶蘇故作輕松，坦然一笑。

　　李信突然想到了什麽，拍拍自己的後腦，作揖道，“公子贖罪，方才卑職僭越了。那隻鹿……”李信說著，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後腦杓。

　　“本公子赦你無罪。誠如你方才所言，慢了就是慢了。既然是你先射倒了那隻鹿，那麽它就是你的。”

　　“謝公子。”

　　“好了，起來吧。”說著，扶蘇竟然下了馬，將手中為自己量身打造的金弩交給護衛，並且讓他們退下。“李信，來陪本公子聊聊天。”

　　“這……卑職榮幸之至。”

　　扶蘇和李信一前一後的踱著步，沿著山坡向河流下遊漫步，到了目的地，扶蘇讓李信和自己一同坐下。

　　“李信，看你年歲，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就已經參軍入伍了，而且已有官職，實在是難得啊。”這番話，是扶蘇誠心之言。“不過，你年紀這麽小，就入了軍伍，似乎不合軍製啊。”

　　“公子，那卑職就直言了，還望公子勿要取笑卑職。李信出生之日起，家鄉三老族長卜卦之後對家母說，李信生來就是將帥之才。李信信以為真。後來我想著，反正我都是做將軍的料，與其等到十八歲以後再成名，為什麽不早早參軍入伍，揚名立萬。”李信說著，臉上滿滿的都是自信。

　　扶蘇點點頭，只是那眼神裡，似乎微微有些不屑。為了一個卜辭，就去上戰場拚命，這樣的李信，在扶蘇眼裡有些衝動了。“原來如此。事實證明，你家鄉那位族長的卜辭是正確的。”

　　李信卻道，“卑職倒是以為，人定勝天。族長的卜辭，只是李信說服家母和鄉中大人讓我入伍的借口罷了。”

　　扶蘇這才懷著讚許的目光看向李信，“原來你並非那種相信鬼神的人。”

　　“這是自然。”

　　“看你如此赤誠，那，本公子問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實回答。”扶蘇挺直了身板，神色凝重的看著李信。

　　“公子但說無妨，卑職知無不言。”

　　扶蘇找李信談話，只有一個目的，了解大秦士卒對軍功爵製的看法。這個讓大秦興，又讓大秦快速滅亡的制度，自己必須從內部深入了解。蒙武雖然位高權重，身經百戰，但是他是在掌權者的角度，軍功爵製，他是獲益者，眼下大秦戰事頻繁，所以他是絕對不可能去反思這個制度的弊端的。

　　而李信不同，他年少輕狂，心懷抱負，初入軍營，官階較低，是極為合適的調查對象。

　　“我聽說，我們秦軍隊伍之中，曾有人為了多領軍功，而將長矛捅向戰友的事情。”

　　“這……”李信低著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而李信的反應，也讓扶蘇很滿意。

　　果然，李信最大的優勢，就是他的年少。他天性赤誠，而且少不更事，以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的目光去看待軍功爵製下的大秦士卒，絕對會有著獨特的見解。

　　吞吞吐吐不是李信的個性，所以李信思索了片刻，哀歎了一聲，隨即略為哀傷的道，“公子，在李信還未入伍之前，李信只知道我大秦民風剽悍尚武習氣濃厚，卑職本對此引以為傲。但是，卑職卻發現，將士們在戰場上和戰場下全然兩個模樣。我所在軍伍之中，有些是李信的同鄉，平日裡，都是些憨厚老實之輩，但是一上戰場，為了軍功，一個個變得，竟然比屠夫還要殘忍些。”

　　果然。

　　“那你呢?”扶蘇好奇。

　　“我。”李信說著，似乎回憶起一些不快樂的事情，有些悲傷的道，“殺了第一個， 就不怕再去殺第二個。更何況，戰場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這樣的道理，再淺顯不過。”

　　沒想到，這樣開朗陽光的少年外表之下，還有這樣悲傷的一面。

　　“扶蘇雖從未上過戰場，但是，卻也知道戰爭的殘酷。”

　　李信心笑，公子所謂的懂得，怕都是道聽途說，或是書中教義所示。但是，以公子之位尊，他不懂秦兵營生辛苦也是自然。只是，為何他堂堂一個公子，卻要問自己這些事情。難道說，是公子書讀多讀傻了，認為我秦人生性殘忍不成。

　　想到此，李信不由得攥緊了拳頭，為秦王賣命，他李信甘之如飴，但是倘若公子心中真要這麽想的話，那那些死去大秦士卒還真是不值。

　　“卑職不明，公子為何有此一問?”李信直直盯著扶蘇雙眼。

　　扶蘇自然也觀察到了李信細微的變化，正色肅穆道，“你莫不是以為，本公子是讀書讀傻了，覺得我秦人生性殘忍嗜殺?”

　　“……”李信垂著頭。這公子，莫不是有讀心術，怎麽我想什麽他居然能猜的出。

　　扶蘇見狀，也不責怪李信誤會自己，想必只要是個人聽到自己問這些話，再聯想到自己所學乃儒家六藝，又是小小年紀，想必都會這麽想的吧。

　　“李信，你可知，本公子最喜歡聽的一句話是什麽嗎?”

　　李信抬首，看著眼前這個臉色白淨，眉宇間已然有幾分威嚴之色的孩子。

　　“秦軍威武！”說這話時，扶蘇臉上滿滿的自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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