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扶蘇一臉興奮的喊道,說著便忙不迭跑到嬴政跟前,緊緊抱住嬴政的大腿。
而嬴政也早已經習慣了,這孩子自從會走路,每次遇到寡人,都會這般緊緊抱住寡人的大腿不放。
五年的相處,扶蘇能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身為長子,嬴政格外看重扶蘇。
“你來這裡做什麽?”嬴政柔聲問,對於這個長相酷似自己的孩子,嬴政總是多幾分耐性和關懷。
扶蘇興高采烈道,“兒臣剛剛拜了蓋先生為師。”
嬴政狐疑,蓋聶為人一向高傲,怎麽會輕易收扶蘇為徒。
見嬴政面色,蓋聶平靜道,“確有其事。”
“能讓蓋聶收你為徒,”嬴政目光柔和的看向扶蘇,“看來扶蘇你是下了不少功夫。”
“謝父王讚賞,兒臣日後必定勤加練習。有朝一日,一定會成為名揚天下的劍術高手。”扶蘇興奮道。
嬴政將一臉興奮的扶蘇抱起,這是父子倆難得的互動。嬴政很忙,扶蘇並不常見到他。
扶蘇這孩子自幼便很頑皮。半歲時,就自己掙扎著摔下了搖車;一歲時剛學會走路,便非要爬台階,自然是摔得更多。好在宮中看護的宮女太監眾多,所以才能總是毫發無損。
即便經常摔倒,但他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嬴政能感受到,在這個小孩身上,有一種努力想要衝破身體束縛的渴望。他很欣賞扶蘇身體裡那股子似乎天生就帶有的不服輸的韌勁,恨像自己。
“用過晚膳了?”
扶蘇搖搖頭。
“跟我來祈年宮。”嬴政淡淡道。
這是要帶他過去一起吃飯嗎?可是,扶蘇可不想去祈年宮,因為趙高就在祈年宮裡。他現在是祈年宮中的中常侍。
夕陽撒在了嬴政和扶蘇的臉上,這光很是柔和,恰恰如同嬴政的內心一樣。每次和這孩子在一起時,嬴政總能感到內心一種莫名的放松之感。
祈年宮在章台後方,總的來說,路途並不遙遠,不一時就到了。
而蓋聶遙望著秦王遠去的身影,這一刻,他的內心泛起了漣漪。只因為,這一刻的嬴政,是個父親。
即便是君王,他的內心深處,也有著柔軟的一面。
……
“王上,晚膳已經備好。”一道柔聲傳來。
一身紅色宦服,蒼白瘦削的面孔,頭戴紅色寬大的高帽,雙手纖細瘦長,姿態頗為陰柔,便是趙高了。
“嗯。”嬴政淡淡道。
“公子殿下。”趙高作揖,臉上浮現出柔和的笑容。
這讓扶蘇覺得很不爽。但是年紀小小就對趙高表示出反感,並不是明智之舉。自己得先穩住,不能露出對他的不滿來。
“嗯。”扶蘇淡淡道。
嬴政又道,“再去上一套食具。”
“唯。”負責膳食的小太監躬身道。
嬴政的王上威儀,扶蘇見過多次。嬴政身邊的在他面前時,都能感到一種強勢的壓迫之感。即便是現在大秦最有名的大將王翦,經歷了無數血戰,身為一個經歷了無數次死亡的強者,在嬴政面前,也還是會被他的王者氣勢所震懾。
面臨過數次死亡的強者,在嬴政面前,也還是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修煉王族的氣場,這是扶蘇過去的必修課。每日都有一班尚儀局的宮人來教導扶蘇禮儀,身為王的兒子,威儀是必修課。
學就學吧,不過若是自己未來當不了皇帝要這破架子又有什麽用。
突然的一聲貓叫,將扶蘇拉回了過往的時光。
還記得,自己三歲那年,扶蘇於后宮中一位美人那裡得了一隻貓。前世是個資深鏟屎官,所以扶蘇這一世也沒落下這愛好。
每日必擼一把貓再入睡。
但是也不知道是誰將此事告訴了嬴政。沒過多久,他就親自送了扶蘇一隻狼。
為此,嬴政還親口告誡扶蘇,這才是男人應該養的東西。
假裝不懂始皇帝的心意,扶蘇繼續留著猛男必備甜品。但是扶蘇的母親,楚夫人卻很機靈的立刻就將那那隻貓送走了。
扶蘇還就真不懂了,養隻可愛的貓和做一個偉岸的真男人矛盾嗎?
“祈年宮的膳食不合你胃口嗎?”嬴政突然問道。
膳食上了案,但是扶蘇一筷子都沒動,只是一雙小白手撐著自己的小腦袋思考人生。
“父王,宮裡好悶,兒臣想出去玩。”扶蘇奶聲奶氣道。
悶……
扶蘇的這一請求卻勾起了嬴政兒時的回憶。那時,嬴政還和自己的母親、弟弟一同居住在趙國。四五歲,正是孩童貪玩的年紀。嬴政也不例外,但是每次他央求母親放她出去時,趙姬總是拒絕。
後來有一天,嬴政終於獲得了趙姬的許可,得以出門。但是他卻被鄰居的孩童所欺辱。嬴政至今都記得那些人辱罵嬴政的話語,“秦國的小雜種!”“賤婦的野種!”……
也是那時,嬴政終於明白為什麽母親總是不讓自己和弟弟出門去玩耍。那些粗鄙不堪的言辭,以及不由分說便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拳腳,都讓孩童時的嬴政時常倍感絕望。童年時期,自己和弟弟成嬌似乎只能躲在趙國那個小小的院落之中。
扶蘇雖然沒有那些經歷,但是嬴政也做過小孩,自然明白扶蘇大心情。
看著扶蘇充滿期待的眼神,嬴政平靜道,“寡人不日將去上林苑狩獵,這次可帶你前往。”
“上林苑,聽說那是我們王室專有的狩獵之地。”扶蘇認真道。
“連上林苑是什麽地方都已經知道了,看來你母親教了你不少東西。”嬴政讚許道。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嬴政又道,“你如今已經五歲,寡人也是時候為你尋個師父了。”
“可是扶蘇已經有蓋聶師父了。”
嬴政卻笑笑,”寡人可不覺得現在的你真能從蓋聶身上學到些什麽。你年紀還小,當先讀書。”
身為王室的成員,拜師習藝是遲早之事。對此,扶蘇早有預料,並不意外。但是卻很不情願,因為他將要學習的是五經六藝,春秋時期的典籍浩如煙海,而諸子百家的思想更是各行其道。
只是想想,扶蘇就覺得腦袋已經大了不少。扶蘇假裝沒有聽懂嬴政的話,自顧自的吃起來。
嬴政則陷入了一番思索。若要給給扶蘇找個老師,其人決不能是呂不韋手下的人。
……
次日,午後,太陽無情的炙烤著大地。
扶蘇頂著烈日趕往祈年宮,剛至宮門回廊下,扶蘇便看到了蓋聶手中懷抱一柄短劍,正在等自己。
“師父。”
”公子。”蓋聶作揖,隨即道,“那麽,公子這就開始吧。”
“啊?開始什麽?“
“先練握劍的姿勢吧。”
握劍的姿勢?第一次授課,難道不應該先給自己講些劍術心法之類的嘛。
“握劍的姿勢,可有什麽講究?”
“因人而異。不同的體格,會選擇相應的握劍方式。而尤其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握劍的力道,過緊過松,都會在練劍有所影響。”
扶蘇卻覺得,這第一節課,是蓋聶對自己的劍術資質測試課。
“我明白了。“
“這把劍,蓋聶贈給公子做練劍之用。”說著,蓋聶便將自己懷中的那把劍遞給了扶蘇。
扶蘇接過,略有些重。
“感覺如何?“
扶蘇故作輕松道,嬉皮道,“手感不錯。”
蓋聶不言。這把劍是他今日特意從武器庫中挑的,是短劍之中最有分量的一把。
如果扶蘇能夠堅持使用這把劍練姿勢七天,那麽自己便繼續教他,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巧的是,雖是秋日,但是鹹陽城中的午後時分,太陽還是燒人的很。
扶蘇是王之子,自己不好推脫,只能讓他自己放棄了。
“那麽,接下來,蓋某向公子示范一個劍式。公子看仔細了。”
蓋聶放慢速度,手中之劍似在自己臂膀之下做了一個回旋。
woc……
這劍這麽長,蓋聶是怎麽做到的。
不對不對,這應該是個虛招。
扶蘇定了定神,腦海裡閃過自己前些日子自己從藏書殿中搜羅出來的劍譜中的一招一式。很快便和蓋聶的這一招對上號了。
所謂笨鳥先飛,要拜蓋聶為師,扶蘇自然是要早做準備。
扶蘇探刺劍前臂內旋,手心朝外,經肩上向前上方或前下方立劍刺出,上體和持劍之臂順勢前探。
蓋聶全然被扶蘇給震住了。
扶蘇看到了。
蓋聶那雙平靜的眸子裡,方才有驚訝之色閃過。
“師父,我做好了。你覺得如何?”
蓋聶有些不可思議道,“公子年少,體態不足,但是只是看過一遍,就能將蓋聶方才那招記在心裡,並且能當即領悟,重演那招。雖然做的還有不足之處,但是其天資已然比旁人高出許多來。”
天資,扶蘇並不相信這回事情。
笨鳥先飛才是硬道理。
“那師父覺得,扶蘇這個徒弟,可還值得師父一教?“
“那是自然。”蓋聶眸中似有閃爍,“公子可知,公子方才的舉止,讓蓋聶想起了一個人。”
“什麽人?”
“在下的師弟——衛莊,他是我生平所見不多的擁有極高劍術天賦的人。”
就猜到他會說衛莊,不過,比起衛莊,扶蘇更想知道其他劍術大家的故事。
“這麽說,除了衛莊,師父還認識許多其他劍術高手。”
蓋聶平靜道,“我在衛國的時候,遇到一個人,他叫荊軻。其劍術之精湛,在下也十分佩服。”
荊軻,扶蘇聽到這個名字只是搖頭,又問道,“還有嗎?”
“論劍,道家還有赤松子和逍遙子二位前輩。儒家還有淳於越和伏念。”
“淳於越?我記得他是我大秦的朝臣啊。”
“儒家精通六藝,劍術也是其一,淳先生師從儒家,劍術精湛,也是無可厚非。”
“原來如此。還有呢?”
“除此之外,墨家巨子六指黑俠……”
“他為什麽叫六指黑俠?是因為他一共只有六個指頭,還有一隻手就有六個指頭。”
“公子說笑了……”
蓋聶完全沒有注意到,當他在講述他年少時周遊各國的經歷,以及和那些名家遭遇的故事時,他的嘴角總是不自覺的上揚。
而扶蘇也在這個時候暗暗下定決心,日後若有機會,遇到這些人一定要和他們分個高下。
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是劍聖蓋聶的傳人了。
現在的自己,不僅僅是大秦時代最強王者的兒子,還是劍聖蓋聶的唯一傳人。
……
時間在扶蘇的腳下,被太陽蒸發大暑氣中,一寸寸的消逝。
蓋聶為扶蘇定下的七日之期,扶蘇冒著酷熱,終於熬了過去。
“扶蘇,先前,我認為你年紀小,貪圖虛名,練劍只是為了耍弄,如今看來,你是真心求學。事實證明,日前是我武斷了。而今日,便是我正式教你劍術的日子。但是,在正式傳你劍術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這個問題,是當你選擇執劍的那一刻起,就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什麽問題?”
“你的劍,究竟為什麽而揮動?”
“自然是為了做像師父一樣名揚天下,讓人聞風喪膽的俠客。”
“這就是你的練劍的目的。”蓋聶挑眉。
“正是。”扶蘇嬉皮道。
蓋聶冷冷道,“單純。”
……
扶蘇啞然,師父你還真是不留半點情面。
“那師父你揮劍又是為了什麽?”
“我,是為了追求一個理想的國度。”
“所以師父才選擇了來到秦國,輔佐我父王。”
蓋聶點點頭,“正是,我周遊列國,見過七國的君王,而你的父王,是最出色的那個。”
“那是自然。”扶蘇昂首笑道。
我父王嬴政,可是千古一帝。
“那麽蓋聶再問一遍,公子為何執劍?”
這一次,扶蘇發自內心的喊到,“為父王,為大秦!”
從自己出生那一刻起,自己就認定,自己來到這世界上唯一的使命就是改寫大秦歷史, 護住嬴政一統六國的基業。
這樣的回答,從一個王子口中說出,已然是極為難得。蓋聶聽著,也是心頭一震,事實再次證明,扶蘇是個值得自己教的人。
即便,他的回答,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就是你的答案。”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扶蘇背後傳來。
蓋聶見了,拱手作揖,“王上。”
扶蘇轉身,看到嬴政,喚了一聲,“父王。”
嬴政永遠都是那樣,舉手投足間總是威儀萬千。
他是一個真正的王,也是扶蘇心目中唯一能稱的上為王的男人。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給他鍍了一層光輝,使得那張堅毅冷峻的面龐更顯朝氣,那雙漆黑犀利的眼眸,只有天下能入得了他的眼。
而扶蘇,那張酷似嬴政的臉上也已經有了幾分倔強的神色。
方才扶蘇所言,嬴政全部聽在耳中。扶蘇執劍,是為了寡人,也為了大秦。
嬴政緩步走到扶蘇身邊,半蹲著,兩手搭在扶蘇肩上。他笑了,很欣慰的笑。
眼前這個躊躇滿志,志在征服天下的男人,是自己的生父。
“扶蘇,寡人會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寡人期待著,有朝一日,你會如繁榮茂盛的扶蘇樹一般,成為國之重器,佑大秦基業。”
“兒臣定然不辜負父王期許。”
後來,多少年過去了,扶蘇腦子裡始終記得這一幕。
為嬴政!是前世對千古一帝的執念!
為大秦!則是扶蘇生來就必須要背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