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韓非來了,贏政即刻起身前去迎接,還賜他席座。
章邯見了,便知,其實在王上心目中,韓非遠比李斯重要的多。
“韓非,寡人聽說這幾日你都在修撰秦律,不知修撰的如何了?”
看來王上還是對自己心存顧忌,不過,王上這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韓非垂眸道,“王上果然消息靈通,不過,韓非現下只是對秦律過於嚴苛的地方稍作整飭,待全部修改之後,會再向王上請示。”
嬴政頓時來了興趣,意興闌珊道,“先生以為,秦律之中現下有何不妥之處。”
“連坐之罪,韓非以為過重。”韓非直奔主題。他今日來,可不止為了秦律一事。
連坐之法。
看來,韓非是真的下定決心要來幫自己了。
一出書,便是要修繕秦律。
嬴政露出難得的笑容,展顏道,“韓非,寡人有你,真乃秦之大幸。”
“韓非蒙王上厚愛,自然是要好好報答王上的。”韓非言不由衷道。
嬴政卻狐疑道,“那麽,先生以為,這連坐之罪,為何要修改?須知這連坐之罪,乃是商鞅來到秦國之後親自定下的。而韓非,如今你卻說要修改此令。”
“大王既然知道連坐之罪乃是商鞅所立,想必大王也知道商鞅因何而死?”
韓非那雙眼睛,一旦認真起來,犀利無比。
嬴政肅容道,“商鞅變法,雖讓大秦強盛起來,但是卻觸犯了貴族利益,孝公一歿,他便被群起而攻之。”
韓非笑笑,從容道,“恐怕,微臣要說,大王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哦,此話何解?”
“依韓非愚見,商鞅,是死在他自己手上。在正式接觸秦律之前,我曾經聽公子講過一個有關於商鞅逃亡路上的故事。”
嬴政挑眉,韓非今日突然主動來找自己,現在又主動扯上扶蘇。“你是說,他因沒有‘驗磚’為店家所拒?”
“正是。”
嬴政聽了,卻起身,在殿中仗劍踱步。嬴政的王者之風,威儀萬千,現在這般在殿中踱步,看著嬴政憂心的模樣,身側的宮女們無不感到壓力。
“秦國之法,寡人明知,利弊相生。但是,世間萬物,那能有十全十美。連坐之罪,雖然嚴苛,是會傷及到無辜,但是此法卻極極有效的約束百姓,使之不敢包庇罪,讓他們少犯些錯。”
“原來王上早知此法利弊相生,韓非佩服。”
嬴政正色,“所以,你欲如何?”
若是旁人,提出修令,嬴政必然拒絕,可是,偏偏提出這修令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韓非。
“非以為,連坐之法,當論事而分級定。依照為禍者所行之事造成的後果嚴重程度,加以區別分級。如此,便可既能有效的警示百姓,約束吏民,還能減少對無辜之人的傷害。”
“聽起來,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此時,嬴政已然對韓非說的這個法子動了心。
“大王,容韓非細稟。倘若有人意圖謀害大王您,這便是第一等的罪,犯下這樣的過錯的人,連誅同族;此刑極重,審查該案者,務必要小心求證,不能出錯;倘若有人意圖謀害大王的臣子,這便是第二等的罪,犯下這樣的過錯的人,連坐五人;倘若有人謀害同鄉同族之人,那這便是第三等的罪,犯下這樣過錯的人,隻處決他一人。連坐之法,與什伍制度相互契合,此為秦律之妙。
然而,罪行卻分多種,但是不論輕重,全然用同一標準,卻是會讓很多無辜之人受累。更可怕,子有罪,父無辜,但是兒子犯了錯,卻讓父親償命,這樣的刑法,也破傷宗廟禮法。” “此法甚妙。”嬴政一臉喜色,拉著韓非的雙手便又坐回案前,在場諸多奴婢隱官見了,都不由得佩服韓非。
嬴政又激動道,“韓非,你果然是上天賜給寡人的寶。”
“大王謬讚了。大王是明君,所以才能聽得進去韓非這番話,若是旁人,只怕會對韓非加以訓責。再者,韓非雖然確實認識到了秦法之弊,但是,想出方才那個解決連坐之弊法子的人,卻不是韓非。”
“竟然不是先生你,難道說,這天底下,還有比先生你對法令更為擅長之人?”
韓非搖頭,苦笑。大王這是該有多心儀自己。
“怕是此次,真是王上錯愛韓非了。”韓非躬身道。
“那此人究竟是何人?寡人定要見見此人。”嬴政一臉急切道。
“此人,就在鹹陽宮中。”韓非笑道。那笑,極為從容。
韓非的眸子直直鎖住嬴政。
四目相對。
嬴政見韓非一臉從容自信,又聽他方才說,那人就在鹹陽宮中。
除了他,還能有誰。
“扶蘇。也只有他吧,他不過隨你學了一年法家學說,怎麽就會針對連坐之法想出如此妙法。這麽說來,扶蘇,可謂是上天賜給寡人和大秦的福星。”嬴政喃喃道。
嬴政那張平日裡不言苟笑的俊顏,今天卻露出了難得的興奮之色。
韓非也感歎道,是啊,扶蘇,是個天才。
不過九歲的他便能提出這樣的法子。 說來,也是自己的不是,那時存了私心,未將此事告知秦王。不過,現下看來,即便當時提了,也對扶蘇所求並無太大幫助。眼下,扶蘇具備了一個王儲該有的全部內在,所以,現在才是最佳的時機。
驀的,韓非起身,走到案前,對嬴政作揖道,“所以,這是便是今日微臣求見大王所為的第二件事。”
嬴政坐端,眼神柔和,一如他初見韓非時,眼中流露出好奇與欽佩之色,“所以,你也來勸寡人立儲。”
“知韓非者,王上也。”韓非笑道。
“寡人卻覺得,知寡人者,唯你韓非呀。”
諸臣之中,唯有韓非,他既能明白自己一統天下的抱負,又能幫助自己將所有權力收入自己手中。
韓非,他說過的,他的法,需要一個強權的王。
而自己,何嘗不是為了將權力盡數歸於自己手中,而苦苦尋找能達成自己心願的‘法’呢。
“你我,各取所需。”
驀的,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嬴政平日裡不言苟笑,而今日,卻笑得這般爽朗,讓一眾宮人聽了都覺得心中開闊敞亮。
而嬴政自己,大笑一番,也有胸中豁然之感。
“韓非,旁人來勸諫寡人立儲,為的是秦國社稷宗廟,但是,寡人知道,你韓非親自來勸諫寡人,絕不是因為宗廟禮法。”嬴政說著,心中的喜悅漸漸為平靜所取代,肅容道,“所以,韓非,告訴寡人,你為何覺得,寡人該現在就立扶蘇為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