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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子》第195章 雅
  次日的清晨,耿如杞哈著氣,走出了順義王府,站在了歸化城的城頭,看著遼闊的草原上,剛剛吐出新芽的草地,被狂風吹動著如同波浪般的綠色浪潮。

  “你知道蒙兀人這麽些年來,在草原上最大威脅是什麽嗎?”耿如杞眺望著遠方,再過不到三炷香的時間,歸化城的城門就會打開,漠北的草原上的百姓們,都會將儲藏了一冬的貨物,拿到歸化城販售,換取煤炭、油料、鐵器以及必須的鹽和茶葉。

  而大明右衛以及包統的斥候也會出城去,他們要去抓建奴的斥候。

  斥候的很多情報,都是左右戰場的,比如在決戰之前,對方在自己己方後路埋有伏兵,前後夾擊,就會造成極大的戰術被動,而偵查和反偵察,就是在一場戰爭中,是極其重要的博弈。

  抓捕對方的軍使,還有極大的可能破獲情報,為己方行為帶來便利。

  偵查與反偵察,在一場影響深遠的戰役中,是舉足輕重的。

  官渡之戰中,曹操之所以能夠奇破烏巢,燒毀糧草,進而以弱勝強,戰勝袁紹,將袁紹掃入歷史的垃圾堆裡,就是因為有足夠的情報支持。

  敵方的糧草儲藏在哪裡,敵方的主力部隊又在何方,如何繞開敵方主力部隊奇襲糧倉,如何清理沿線的敵方斥候,不讓敵方斥候回稟我方的行動,這些都是偵查和反偵察的重中之重。

  很多人都在誇耀曹操在官渡之戰中的大膽,卻往往忽略了,曹操前往烏巢之前,做出的充分準備。

  耿如杞繼續對著郭尚禮說教著:“蒙兀人有句話說的很好,雖然戰爭的勝負由長生天決定,但是長生天往往更青睞於有準備的那一方。”

  耿如杞緊了緊大氅,他的身體比郭尚禮想象的要虛弱很多,五毒之刑的遺害在他身體裡肆虐著,如果細細觀察,就會發現耿如杞的臉色始終是蒼白的,嘴唇的顏色,也是泛紫。

  長期的案牘的勞形,以及長途奔波,都讓耿如杞的身體,得不到一絲一毫的休息,他在詔獄之中乞病,並非怨懟,而是身體真的有些扛不住。

  但是他來到了歸化城,甚至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氣。

  理由?

  理由很重要嗎?

  硬要說理由的話,國家危難之際,位卑而不亡國?

  或者說年輕時候,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野望?

  對國朝危急的焦慮?

  亦或者是皇恩浩蕩?

  對於耿如杞而言,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大明需要他,他就來了。

  他懲罰了通敵的晉商,抓捕了幕後的代王與晉王,站在歸化城城頭,冒著寒風,與建奴的大貝勒,決一死戰。

  “蒙兀人打狼到底有什麽訣竅?你這話說一半,憋死個人!”郭尚禮稍微有些不滿的說道。

  耿如杞笑的很開心的坐在了藤椅上,從藤椅下摸出了一把長約兩尺,如同月牙一樣的木棒說道:“這叫做布魯,蒙兀語,意思是指投擲,將一根兩尺長的榆木彎曲之後,系好懸掛風乾脫水之後,削製拋光打磨,再用油煙熏製防腐,頭部冠以鏈鎖,一斤多重的鐵塊。”

  “遠處可以投擲,近處可以當做鈍器使用。”

  “最好的蒙兀人勇士,巴圖魯柯克鐸,可以扔出一百三十五步,砸到野狼的腰腹部,野狼的腰腹被砸一下必死。”

  “可惜,現在巴圖魯的封號,被代善拿走了,蒙兀人很不服氣,但是誰都打不過他代善,這封號就一直在建奴的手裡,奪不回來。”

  郭尚禮拿起了布魯,看了半天,嘗試著甩了甩,這玩意兒實戰應當是很好用的。

  耿如杞卻伸手拿過了布魯,將冠在頂部的鐵塊卸了下來,用力的甩了出去。

  布魯在空中打著旋,飛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卻回旋著飛回了耿如杞的手中。

  “好!”郭尚禮都不知道耿如杞還有這麽一手絕活,他以為弱不禁風、整日裡裹著大氅的文人耿如杞,居然還有這一手。

  耿如杞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草原上木料極少,能夠得到好料製作布魯,都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他們通常會把鐵塊卸了,這樣用,打狼的話,即使沒有鐵塊也可以殺掉的。”

  郭尚禮略微有些疑惑的問道:“耿老西,巴圖魯是什麽意思?他們為什麽要搶這個封號?巴圖魯不是建奴的封號嗎?”

  耿如杞晃動著藤椅,笑眯眯的說道:“巴圖魯是指長生天下第一勇士,最早的起源,應該追溯到了隋唐交際時的鐵勒十三部的一名勇士叫這個名字,力大無窮,不過好像是被李靖給隨手殺了。”

  “隨手殺了?!”

  “但是前唐太過大氣,對這種事不屑一顧,估計李靖也不知道他殺了什麽重要人物,我考究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找到相關的記載。大約是被當做普通的人頭賞計數了吧,草原上也只有口口相傳的傳說。”

  “而後這個封號,一直被視為所有草原人的最高追求。建奴不都這樣嗎?什麽好東西,都能變成他們的。”

  郭尚禮瞠目結舌的看著耿如杞,這個老西在大同府做了這麽些年的巡撫,隨便說一些,都是十分有趣的趣聞。

  耿如杞眯著眼說道:“其實草原上的草很長,正好把狼的身子隱在草裡,十分難以發現,有布魯其實沒什麽用,還得需要狗。”

  “就跟現在抓斥候一樣,打狼需要犬,抓斥候也需要犬,找到他,一布魯甩死他,就是草原人打狼的訣竅。”

  “蒙兀人很擅長打狼,所以,蒙兀人也很擅長抓斥候舌頭,我派了包統的萬人隊中的精兵,出去抓斥候,抓斥候舌頭這事,咱們大明關內人,其實真的不太擅長。”

  郭尚禮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田爾耕整日裡在京師抓耗子,卻是抓不盡,抓不完。

  他釋了一個弟子禮,心悅誠服的說道:“說了半天,你是在教我怎麽打仗。受教了。”

  “那我就不客氣,生受了。”耿如杞真的沒客氣,老神在在的受了這個弟子禮,出神的看著草原,這一仗打完,他留在山西繼續做巡撫的幾率極其渺茫,郭尚禮若是能夠官升總兵,也能夠留在塞外替他看著。說不得幾年後,草原上會有郭太師的稱號。

  “駕!”

  一個土默特部的騎卒,驅動著馬匹,快速的奔跑在還帶著一些露水的草原之上,從腰間拔出了布魯,用力的投擲了出去。

  布魯打著旋,擦著青青草原上的葉片,打掉了些許的露水,也打在了一個潛伏著的建奴斥候的腦袋之上,布魯在草原上如同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一樣,飛回了這名騎卒的手中。

  “抓到一個!賞銀五十兩!”這名騎卒十分興奮的大喊著,將手中的鐵塊裝在了布魯之上,風馳電掣中,一個側身,敲死了被打暈的建奴斥候。

  這樣的場景,在草原上不斷的上演著,遼東多山地,在遼東的那些潛伏偵查的明哨暗哨的種種手段,來到了草原上,依舊如此潛伏,對於擅長打狼的蒙兀騎卒來說,躲藏在樹上或者草裡的斥候,比狼要好打的多。

  蒙兀人的騎卒,正在快速的收割建奴的斥候,而大明需要為此支付每人頭五十兩的賞金。

  多嗎?真不多。

  代善有些焦慮,派出去的探馬,回營的卻只有三成不到,那些該死的蒙兀人,居然死心塌地的為耿如杞賣命!

  “父親莫要生氣,氣急攻心,於戰不利。”嶽托勸說著氣急敗壞的父親,第一次試探性的交鋒,建奴的斥候,在草原上,完全處於下風!

  “我不是氣這個,耿如杞難對付,我是知道的,我也從來沒看輕他,我氣的是這群土默特部的蒙兀人,作為關外人,居然投靠大明做事!甘願做大明的鷹犬!簡直是恥辱!”代善最終還是一聲長歎,有些頹然。

  早知道耿如杞不好對付,這先鋒剛剛扎營,放出去的探馬,回營只有三成,實屬出乎代善的預料。

  代善看著湛藍色上點綴著白雲的蒼穹,思慮了良久說道:“給阿敏傳遞軍令,命鑲藍旗入察罕浩特,不要再留在城外了,耿如杞已經發現了大軍的動向,令其自保。”

  嶽托寫好了軍報,代善用了印綬之後,軍使將軍報取走,向著察罕浩特而去。

  嶽托看著父親的背影,左右看了看,大帳之內只有父子二人,私下裡嶽托都是稱呼代善父親,但是若是議事和陣前,他會稱呼大帥。

  “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嶽托忽然開口說道,他很猶豫,但是又不得不說。

  “講。”代善負手甕聲甕氣的說道。

  “父親,鑲藍旗一旗駐扎城外,萬一宣府衛軍出擊,阿敏豈不是吃敗仗?父親為何讓阿敏駐守察罕浩特外大營?”嶽托有些猶豫的問道。

  代善轉過頭看了一眼嶽托,兒子正在長大,也越來越聰慧,嶽托想問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

  代善思慮了片刻,卻是十分坦然的說道:“沒錯,我本意就是故意讓阿敏吃這一次敗仗,然後將鑲藍旗旗主之位,轉給豪格。上次柳絮兒的事,是阿敏做的,我已經查清楚了。”

  豪格在祈家堡打了勝仗,卻丟了鑲白旗,鑲白旗移交給了褚英長子杜度,哪怕黃台吉和杜度的關系再情同父子,畢竟不是父子,大汗的帳下力量太過薄弱,對汗位穩定不利,所以代善留下了阿敏殿後,駐扎察罕浩特的外大營。

  若是宣府軍聯合喀喇沁偷襲大營,阿敏必然打敗,鑲藍旗旗主之位必定易主。

  但是現在大明並未從宣府出兵,他自然調動阿敏入了城,否則就太明顯了。

  沈棨吃著大明的俸祿能把大明給賣了,轉手偷襲他們建奴,更是不在話下。

  “阿瑪!”嶽托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連阿瑪都喊出了口。

  阿瑪是建州兒子對父親的稱呼,但是這個稱呼,在漢化了兩百余年的建州,喊的人卻越來越少,正式的場合和勳貴們,都是以父親二字稱呼。

  就跟楊穎不好聽,得叫安吉拉貝比一樣,建州的精漢,是極為普遍的現象,代善本人就是講雅言比講滿語比較多。

  為何?

  因為雅呀!

  至於滿語太過於複雜而應用場合又實在是少,說的人更少了。

  “你著什麽急,這不是已經調其入察罕浩特了嗎?阿敏吃不了虧呀。”代善卻是笑著搖了搖頭,安撫著嶽托。

  鑲紅、正紅、鑲藍旗都是出自當年的建州本部黑旗,乃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銳中的精銳。

  代善打算將鑲藍旗讓與豪格的做法,其實就是將阿敏賣了,阿敏還以為代善十分器重他,將他留在了察罕浩特的大營之內,執行最重要的任務。

  典型的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但是沈棨更希望建奴贏,而不是趁著代善大軍離開,偷襲察罕浩特外大營。

  “這次是沈棨鐵了心了賭我建州勝, 沒有出兵。那下一次呢?父親還要將鑲藍旗給豪格嗎?他堂堂大汗長子!被一個祈家堡堡主給陰了,自己丟了鑲白旗,就找我們給他補?憑什麽!”嶽托非常不服氣的說道。

  若是之前代善殺妻自保,是頭上有努爾哈赤在,現在努爾哈赤已經走了,都埋了好幾年了,若是代善繼續如此,他們父子之間的間隙會越來越大。

  “你不懂。”代善搖頭說道。

  嶽托往前走了兩步,大聲的說道:“父親,我不懂!您可以教我!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們這樣一退再退,黃台吉真的鐵了心了要對付您,您怎麽辦!”

  “水無常勢,兵無常勝,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是父親教於我的!此次阿敏僥幸躲了過去,那下一次呢?”

  代善卻笑得十分開朗,這次歸化城之戰,贏不贏對於擁有厚重的功勞簿的代善而言,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他得兒子雖然和他不合,但是總歸來說,還是父子。

  “要叫大汗。”代善笑完提醒了一句嶽托,繼續說道:“大汗他對付不了我,就跟你問的那樣,他憑什麽?哪怕是我把鑲藍旗給了他,他難道用鑲藍旗對付我嗎?”

  嶽托有些茫然的想了半天,點了點頭有些呆滯的說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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