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最後一朵烏雲被陽光吞沒。
濕漉漉的天地中不再有半點雨水滴落,陽光照耀在漆黑如墨的鐵甲上不一會便暖洋洋的,雨終於停了。
不遠處的雲乾河水已經被血水染紅,戰場上沒有了雨水衝刷,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方圓數十裡內放眼到處都是屍體。成片食腐的禿鷲在天空中不斷盤旋,卻又驚悸於四方剛剛完成殺戮,正不斷向一無名高岡大纛下陸續集結的那支大軍驚天殺氣而不敢落下。
獲勝的將士們停止揮舞戰刀的狂吼,戰鬥在清晨寒雨中開始,黑甲軍的戰士們十天前秘密出塞疾行三千裡,走了怯烈部鷹嘴崖隱密山道,繞過狼族重兵駐守的野熊嶺進入大草原,昨夜渡過了雲乾河,埋伏在高岡上等待寒雨降臨白狼部防守松懈後奇襲。
倉促間白狼部的戰士們雨水中弓不得發,戰馬又有近半被混入的細作先一步投毒,隻得提起馬刀步戰,完全被黑甲軍的猛攻壓製了。雙方的兵力不斷地投入戰場,白狼部失去銳氣,戰線向著北方推動了三十裡,不到三個時辰這支號稱狼皇三護衛中最狡猾的白狼部十萬精騎死傷殆盡,留下無數的屍體。
雲乾河北側山岡上,飛虎大旗下,數騎黑甲騎士立馬眺望,最前面的大纛邊上,一位猩紅披風飄揚的青年武將高高立於山岡最頂峰。他身形瘦削臉色病態般蒼白,偶爾不時痛苦的左手握拳輕捶胸口咳嗽一聲,有時身子會難受的輕微搖擺,仿佛不知哪一道風便能將其吹落馬下。
他乾涸鮮血糊滿的右手,緊握著的那把插入地面比步戰之用還大不止一號的巨大陌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濃稠的鮮血不時滴落的刀鋒四周,方圓一尺之地的草地無論先前雨水怎麽衝刷都洗不淡那片濃翠欲滴的血紅,顯然不久之前其作為全軍統帥也參加了這場血戰。
陽光照在他一身被敵人鮮血浸透的黑甲上,發出令人目眩的墨芒,在他堅持挺直的身軀身後三萬余黑甲騎兵靜靜的列隊在高岡下,卻聽不到一絲喧嘩,只有遠方將士戰後趕來集結的肅殺,隆隆的馬蹄聲中間雜著刀劍盔甲碰撞的鏗鏘,眾多戰馬噴出的氣霧中,隱現著無數歷經風霜的臉,還有的就是風掠過雲乾大草原低沉的“嗚嗚”,仿佛是黑甲軍戰死者的亡魂眷戀著不願意離開他們最後鏖戰的身死之地。
這支黑甲騎兵的統帥,那位病怏怏的青年便是名揚九州“東無極西海唐”中的西海唐,大虞海氏先懿仁太子海淵之子,現國君海湛之侄,天荒大陸四大名將之一,黑甲軍虎賁大將軍朔北侯海唐。
“沒想到堂堂的狼皇右護衛拐子馬,也不過如此!”
果毅右都尉秦河敬畏的目光越過前面那道馬上瘦削的統帥身影,然後很輕蔑的指著山腳下全軍覆沒的白狼部一眼望不到邊的屍體,轉過頭對著邊上一位雙臂緊縛背後馬上端坐的狄族貴人青年道:“看起來比我們飛虎軍差遠了!”
那狄族貴人忽兒劄身形高大威武,明明一個狄人卻一副書生打扮,他嘴裡堵著破布,聞聲雙目怒睜,綁在背後的雙手奮力掙扎著卻越綁越緊,滿臉憤懣地嘴裡“嗚嗚”咒罵著,聽不清罵什麽。
果毅左都尉衛徹白了秦河一眼悠悠道:“前些天是誰在整天嗚呼哀哉要變成雲乾河邊骨,深閨夢裡人的?”
“這種戰前動搖軍心的敗類,讓我抓到他,非把他五馬分屍不可!””秦河義憤填膺,好像事情與他根本一點關系也無。
為了岔開話題,
他狠狠一腳將邊上猶在掙扎不休,惹得坐下戰馬惴惴不安的忽兒劄踢落馬下道:“瞎折騰什麽,再折騰閹了你!” “呸!你們這些低賤卑鄙的南豬,就會些無恥齷齪的偷襲,有本事遇著狼皇的中軍鐵浮屠不要狼狽而逃!”
那忽兒劄狼狽地被秦河踢落馬下後,反而將嘴裡堵著的破布弄了出來,摔在地上斜眼怒目瞪過來就是破口大罵。
“嘿,你這個北蠻子身上皮又癢癢了,手下敗將還敢罵,爺爺這就給你松松筋骨!”
秦河被衛徹剛剛懟的有些鬱悶,當下便擒著馬鞭翻身下馬,朝地上滾動著想要努力直立起身的忽兒劄那裡走過去,作勢要開揍。
“去你狗日的手下敗將,要不是朔北關的醉花樓裡爺爺被你們的蒙汗藥放倒,一百個你爺爺也能一斧子劈翻!”
“爺爺這就抽死你個怯烈部的狗雜碎!”
“有種你就放開爺爺手腳,我們偉大的太陽汗子民一隻手也能掐死你們這些南豬!”
“去你娘的還太陽汗子民,太陽汗信的是長生天,你們怯烈部卻學冥族信什麽上帝,一群反骨仔!”
“我跟你拚了!”
衛徹冷眼旁觀這對敵人如之前發生多遍般隔著半丈遠在相互謾罵,卻一個沒敢真抽,另一個也沒敢真上前拚命,不覺無聊,遙遙望去遠處正有一支數千精騎直奔高崗而來,前鋒扛著的數十杆白狼部獨眼巨狼戰旗異常耀眼,便連忙提馬下坡迎了下去。
“將軍您辛苦了,沒有一個漏網之魚吧?”
衛徹剛到岡下便看到已衝到近前的那支騎兵,為首的乃一黑甲白發矍鑠老將,忙遠遠的開口問候。
“嗯!”
那老將隻模糊的應了聲,錯開駐馬停下的衛徹,只顧擒著最高大的那杆血色獨狼大纛,一記閃亮鞭鳴坐下高大戰馬便陡一提速直奔高崗上去。
他後面那些黑甲騎士將肩上的其他獨狼戰旗紛紛雜七雜八的扔在一處空地堆一起,然後便整齊劃一的撥馬往岡下另一邊的黑甲大軍陣中匯聚而去。
“唐哥兒,白狼部的雜碎沒一個逃脫的,你可說過下次定讓某做那先鋒大將!”
這老將李成紀乃是秦河跟衛徹的頂頭上司,朔北三郡之一朔原郡郡尉兼飛虎軍左衛中郎將。
這次出征黑甲軍中軍十萬和前軍長槍弓弩手四萬,都留守朔北關與野熊嶺的狼族四十萬主力對峙,右軍布人甲四萬防著東燕國慕容氏,後軍六萬分守朔原和雲陽各縣。
正須發怒張圓眼環睜對罵的秦河跟那狄族貴人忽兒劄,聞聽老將聲音遠遠傳來俱皆嚇得一哆嗦,待李將軍放慢馬速瞥眼而過時,正看到一副友好和諧的秦河牽韁扶忽兒劄上馬圖。
“李叔受累了”。
海唐瞧了眼李成紀插在地上那斷杆的白狼部狼主大纛,又見他從浸血的布袋裡,倒出來的兩個咕嚕在草地上翻滾的死不瞑目白狼部狼主帕蘇乾和他的長子阿古達人頭,親自確認了那個猜測,蒼白的臉上終於多了些紅潤,咳嗽聲也輕了不少。
李成紀的夫人乃是海唐幼時的奶娘,李家世代從軍,他有三子,長子李洵,九年前戰死在冥族入侵的大葉關;次子李嵩,六年前慘死在當時還不是狼皇的阿勒壇率領的鐵浮屠陣下,短短三年間痛失兩子,李成紀一夜白頭。
冥族對於整個九州都是夢魘般的存在,大虞海氏幾乎每次都在防守,於是李成紀五年前在夫人悲痛去世後,便走了海唐的路子,從虞陽宮宿衛軍副將的任上掛印而去,來了這大虞離狼族最近的朔北三郡。
朔北三郡皆為邊地大郡,自西向東縱橫一千七百余裡分別是朔原郡,雲陽郡,平嵐郡,共計三十六縣,一百五十余萬戶,口七百余萬。是先國君也就是海唐的爺爺海璋,在海唐父親先懿文太子海淵逝後,廢黜海唐太孫的國君繼承權後給其補償的封地。
海唐九歲那年先懿仁太子一喪便被爺爺遣來了封地,黑甲軍步卒為虎賁,騎兵為飛虎,兵額二十八萬,將士皆出自三郡三十六縣,兩年招募三年苦練成軍。十年前軍成那一年海唐十四歲,原先駐守朔北的二十萬邊軍南撤,三郡正式移交黑甲軍,重病纏身苦撐多年的先國君海璋,匆匆提前為朔北侯海唐舉行了成人禮,隨即駕崩。
“唐哥兒,再往東北不足千裡便是狼族的聖地黑龍潭,狼皇每年秋季行宮皆在那裡,咱們這次好不容易才瞞天過海騙過狼族主力,別讓狼皇阿勒壇跑了!”
李將軍一想到六年前慘死狼族陣下的最喜愛次子李嵩,不由得雙目中怒火噴薄。
“黑龍潭地勢開闊易攻難守且現已入冬快兩個月,狼皇那麽多疑一個人,從來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個月,這回卻遲遲不遷往冬季行宮,著實蹊蹺”。
“我軍若前去偷襲勢必要越過阿什河,河水倒不難渡只需費些時間,但過河四十裡便是百裡金葉林,那裡可是個藏兵的好地方,如若狼軍林中埋伏,我軍再回撤又為河水所阻,結果難以想像。”
海唐否決了李將軍的提議,由於乳母的緣故他與李成紀的三個兒子都非常要好,尤其次子李嵩還是他幼時為大虞太孫那會在虞陽宮中的伴讀,雖報仇心切但沒有妄動。
剛剛從岡下回來的衛徹被李將軍的請命嚇了一跳,他明白李將軍不像秦河那樣被今天的勝利衝昏頭腦,只是如今殺子仇敵近在咫尺,錯過這次機會可能會抱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