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門口的家屬越來越多,門前的喇叭不時呼喊某一床的家屬,不一會兒就聽見從ICU約談間傳出的哭聲。
“探視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可以進入兩個人,等會兒來看看小慧?”陳豔芳道。
“嗯。”景蕭然點頭,“我先陪會兒瀟瀟,時間到了我過來。”
景蕭然手裡攥著一張銀行卡,回到了急診科病房。
病房裡,醫生開始在查房。
瀟瀟已經醒了,但是仍然戴著無創呼吸機,景父景母都在病床旁候著。
主管瀟瀟的蔡醫生正拿著聽診器正在給瀟瀟聽診。
他微躬著身子,眯著眼睛,神情專注的聆聽著聽診器中傳出的聲音。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年輕的住院醫生,各自的脖子上都掛著魚躍牌聽診器,其中一個臉上滿是青春痘,看起來年齡不大。
蔡醫生聽診完畢,把聽診器掛在脖子上,用病床旁的手消抹了抹手,他指了指一旁的住院醫師道:“你兩個都來聽診,仔細聽聽心臟。”
“然後說說是什麽性質的雜音,這個小患者的心臟雜音很典型。如果能聽到,那你們以後遇到這種疾病都會了。”
先天性心臟病的患者,根據不同的類型,心臟正常的聽診音會發生改變,稱之為心臟的病理性雜音。通常,聞及病理性雜音意味著心臟結構發生變化,比如心肌病、瓣膜病以及先天性心臟病。
在超聲等現代化儀器沒有發明之前,醫生都是通過聽診心臟的雜音來判斷疾病的類型,結合臨床症狀做出診斷。
但是隨著醫療技術的不斷發展,普通的超聲機器就能診斷包括心臟病在內的各種疾病,臨床醫生越來越忽視這些最基礎的技能。
不過機器的診斷也會有偏差,甚至不同人做的超聲,結果也不一樣,所以扎實的臨床基本功同樣很重要。
蔡醫生身後的一個年輕住院醫生有些猶豫,看見蔡醫生嚴厲的目光,身子一顫,立刻拿出聽診器,半躬著身子,慢慢掀開瀟瀟的上衣,準備把聽診器貼近心臟的位置。
“難道你們老師沒教過,聽診之前需要用手把聽診器捂熱嗎?”
景蕭然走到病床旁,將瀟瀟的上衣給拉下,盯著眼前這個年輕住院醫生。
在縣級醫院中,醫生一般都是本科畢業或者專科畢業的學歷,而更高學歷的人才流向了市級三甲醫院。
至於省會城市教學三甲醫院,門檻學歷就是碩士研究生,一些科室甚至隻招海歸的博士。
“可現在是夏天,冬天才需要捂熱聽診器啊。”住院醫生連忙道,“我聽診器的探頭不涼的!”
“是嗎?你老師這樣教的?”景蕭然看了眼蔡醫生,疑惑道。
“啊……這……”住院醫生一時語塞,手足無措,他甚至不敢看蔡醫生。
“請家屬不要妨礙我們的查房,我們是醫生還是你是?你會治還來醫院幹什麽?”
蔡醫生沉著臉,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他們最怕這種似懂非懂的家屬,知道一點兒醫學常識,就覺得可以指揮醫生,就覺得可以判斷醫生行為的對錯。
“我指出你們的錯誤不行嗎?”景蕭然反問道。
他擔心瀟瀟的身體狀況,簡單提醒這一句,難道就變成了妨礙醫療行為了?
“你們沒有量過我妹妹的體溫嗎?”
“即便現在是夏天,聽診器的溫度肯定低於人體溫度。”
“蔡醫生,我想請問您,
我說的不對嗎?” 景父在一旁看著形勢不對,扯了扯景蕭然的衣角,低聲道:“蕭然,醫生他們也挺忙的,沒注意到就算了,不要鬧得這麽僵,你妹妹還要在他手上住院呢。”
“哥哥,沒事的,我不冷。”瀟瀟在一旁開口道。
她怕哥哥生氣,更怕哥哥因為自己而生氣。
景蕭然聽見景父和瀟瀟的話,也明白自己心態失衡了。
他實在太緊張瀟瀟了,以至於將這種小事兒無限放大,有些不依不饒了。
這兩個年輕的住院一看就是剛到臨床不久,犯些錯誤也是難免的。
景蕭然前世也碰到過像自己這樣的家屬,也最討厭這樣的家屬,沒想到現在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繼續查吧。”景蕭然有些歉意道,然後坐在瀟瀟病床旁,不再說話。
蔡醫生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示意住院醫生繼續查體。
住院醫師用手捂熱了聽診器探頭,輕輕放在瀟瀟的心臟位置。
“聽診的順序錯了……”
景蕭然看著這住院醫生的聽診部位,還是忍不住說道。
這哪裡畢業的學生啊?怎麽連基本心臟聽診的順序都不知道啊!
常見的有倒八字的聽診順序,從二尖瓣區開始,到肺動脈瓣區、主動脈瓣區、主動脈瓣第二聽診區,最後則是三尖瓣區。這些聽診區連起來形成一個倒八字。
可這住院醫生一上手就把聽診器放在了主動脈聽診區,放的位置還不對!
年輕住院醫師手中的聽診器一滯,他心裡苦啊,大學實習都是混過去的。
今天第一次來臨床上學習,就遇上了這麽一個家屬,他能怎麽辦啊?
還他心裡苦啊!
能怎麽辦,只能硬頭皮繼續聽診啊,只是這一次聽診的經歷讓他終身難忘。
“聽診的部位錯了!”
“聽診的時間太短了!”
蔡醫生在一旁陰沉著臉,剛開始他還覺得景蕭然嘴巴碎,不停的挑毛病。
可是後來他也覺得這學生水平太差了,也懶得阻止景蕭然了。
“算了,你們繼續吧。”景蕭然覺得還是不要看他們查房,否則自己能挑出無數個毛病。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哥哥,你去哪兒?”瀟瀟馬上抓住了景蕭然的手。
“我去外面打個電話,馬上回來。”景蕭然一笑,拍了拍瀟瀟的小手。
“哥哥,那你快回來。”瀟瀟小聲道。
景蕭然走出了急診科病房,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瞬間消散了大半。
“蕭然!”景父跟在了景蕭然身後,“我先回家一趟,你和你媽先在這兒看著瀟瀟。我中午給你們帶飯,過來替你們。”
景父面容疲憊,因為長年兼職多份工作,還要經常加班,他看起來比同年齡的人要蒼老不少,一雙手上滿是老繭,身子微微有些佝僂。
“蕭然,你怎麽會這些啊?”
景父指了指急診科病房。
景蕭然明白父親的意思,笑道:“因為瀟瀟的病,我自學了很多。”
景父很難相信這套說法,但是也沒其他理由可說明這點兒了。
“爸,我借到錢了。”景蕭然趕緊岔開話題,從兜裡掏出那張銀行卡,“剛準備給你們。”
景父沒有伸手,微微一笑:“蕭然,你兼職賺的錢就自己留著吧,爸媽平時也不給你生活費,你自己也辛苦了。”
自從景蕭然上了初中後,景父景母就幾乎沒有給過景蕭然生活費,更別說是零花錢。
景蕭然把銀行卡塞進景父的手上,道:“老爸,這是我借的錢。”
“有多少?你哪兒借的?”景父拿著銀行卡,還是一家私人銀行,皺眉道,“你不會在外面亂借錢吧?那些網貸的,利滾利可沒什麽好下場……”
“爸!”景蕭然苦笑不得,“正經的來源!不是我們國家《刑法》上能找到的!”
“多少錢?”景父點了點頭,稍稍安心。
“40萬!”
“什麽?40萬?”景父拿著銀行卡的手一緊,他還以為只有幾千,了不起上萬,沒想到居然有40萬!
“哪裡來的?”景父的臉上驚疑不定。
“我去找大媽借的。”景蕭然想了想便如實回答,本不想說出實情,但是如果不說出來,景父景母肯定是不敢收這個銀行卡。
“陳豔芳?”景父攥緊了銀行卡,“他怎麽會借給我們家?我和你媽都去了那麽多次!每次都空手而歸。”
景蕭然這才把聚餐當晚的事情說給景父聽,包括把景慧送到醫院後的事情,以及今天和陳豔芳在ICU的談話。
“他們要離婚?”景父道, “蕭然,那你這算不算拆散了他們家庭嗎?”
從某種程度上講,景蕭然在聚餐時說的那番話,就是他們離婚的導火索。
“老爸,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便我現在不說,大伯遲早會露出馬腳,大媽也會提出離婚的。”景蕭然道。
景父還是有些不解:“可是你是怎麽知道你大伯的這些事?”
“我認識一個妍麗館的朋友,就是上次在吃飯時遇到的那個,她就在妍麗館工作。”
“那個女孩啊……”景父這才有些相信景蕭然的說辭,“原來如此。”
“嗯,爸你就安心把錢收好,這錢我們也不是白拿,肯定要還,而且要給利息。”
景父點點頭,收下了銀行卡。
既然能幫到瀟瀟,那他也不是矯情的人,否則不會在與景衛國一家關系鬧僵後,還會放下面子去借錢。
“蕭然,既然錢湊齊了,那麽等瀟瀟情況穩定,我們就去市裡的醫院做手術。”景父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這些年他們一家被瀟瀟的病壓得喘不過氣。
雖說瀟瀟的先天性心臟病很常見,但是只要涉及到心臟的手術都不簡單。先天性心臟病的手術需要心血管外科以及重症監護室,要這兩個科室相互配合。
但是一般的縣醫院是沒有心血管外科的,所有病人都需要前往省級三甲醫院進行醫治。
“爸,剛好我有個朋友在醫院,我讓他幫我聯系市醫院的心血管外科。”景蕭然道。
“好。”景父欣慰道,“瀟瀟的手術做完後,我們一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