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一馬當先,率領文武百官和一眾異族浩浩蕩蕩走出含元殿,出了大明宮,徑直來到朱雀大街盡頭,直面上萬百姓。
百姓們在朱雀大街跪了小半個時辰,期間不停呼喊口號請朝廷伸張公義,個個口乾舌燥頭暈眼花之際,皇帝和一眾朝臣終於出現在禦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吾衛將士反應最快,當先跪下山呼。
懵逼過後大喜過望的百姓們亦是有樣學樣,齊齊叩頭山呼萬歲。
萬歲之聲響徹整個長安城,李世明聽膩了大朝會念經般的山呼口號,可上萬百姓齊齊高呼萬歲還是頭一遭,這讓老李心潮澎湃難以自製。
“平身!”老李亦是氣沉丹田放聲大喝。
金吾衛和京兆府衙役依次起身,百姓們戰戰兢兢不敢妄動。
對升鬥小民而言,長安、萬年兩縣縣令是他們能夠接觸的最高官員,現在面對雲端之上的九五至尊,腿不發軟已經難能可貴。
要他們站起身來直面皇帝,急切間打死他們也辦不到。
李泰見狀隻得上前高呼道:“眾位父老鄉親,父皇讓大家平身,哦也就是站起來回話,大家盡管起身便是。
今時不同往日,大家為大唐之公義和威儀請命,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腰杆子可得挺直了!”
沒辦法,若不能讓百姓們提起氣勢,面對靺鞨人和高句麗人的詰問時,怯弱之下難免會影響下一步計劃。
百姓聽了這話底氣足了一些,可依舊面面相覷不敢起身。
往日裡偶有遇見聖駕出巡,他們統統跪倒路旁直到車駕遠離才能起身,如今見了皇帝當面,真有膽量無視天子威儀者著實不多。
李泰隻得繼續為百姓鼓氣道:“大家不必畏懼,我便是魏王李泰。
對了,就是昨晚看花燈作詩,讓魏王妃攆得滿街竄那個大胖子。
哈哈,你們當中昨晚想必有不少人見過我,怎啦,昨晚有勇氣看我笑話,今兒連站都站不直嘍?
咱們關中爺們兒連草原蠻子的刀都不怕,還怕跟父皇說幾句話?”
這話說得,百姓們頓時樂出了聲,胖子本就討喜,加之李泰親和力加持,百姓畏懼之心稍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須臾之後終於紛紛站起了身。
李泰笑道:“這就對了嘛,你們今日以布衣之身與皇家請願,為我大唐正名,這可是彪炳史冊的大事。
父皇聽見了你們的呼聲,所以他老人家親自接見大家,要將昨晚靺鞨人當街殺人之事查個水落石出,還大唐子民一個公道。
還請昨晚事涉靺鞨人行凶之事的鄉老上前,朝廷有幾句話要問你們。”
見李泰張弛有度頗有章法地應對群體性事件,滿朝文武無不交口相讚。
勿吉長興和泉文生卻是心頭髮涼,此事處處透著詭異,觀魏王言行顯然此人城府極深。
反常即為妖,李泰位高權重事務繁多,偏生如此熱心一場市井衝突,只有一個理由能夠說得通,那就是報復!
他要報復當日昆侖居被追殺的大仇。
但他對昆侖居一事不聞不問,而是熱心張羅勿吉回術殺人之事,二人實在看不透他葫蘆裡賣什麽藥。
無論勿吉回術是否當街殺人,此事惡劣程度遠不及昆侖居之戰萬一,李泰選擇以回術發難,證明其所圖非小。
泉文生鬧不明白,李泰的仇人是自己,他以靺鞨人著手報復,頂多將漏網之魚勿吉長興殺了解恨,
終究傷不到自己這個正主。 王徽發難的第一目標乃是正使高玉琪,想來理由不過是靺鞨與高句麗,準確說與叔父泉蓋蘇文關系密切。
不過那又如何?
粟末靺鞨雖然奉泉蓋蘇文為主,唯其馬首是瞻,可雙方從未定立盟約,就憑著這一層沒有正式關系的主仆之盟,如何能夠攀咬到叔父或者高句麗頭上?
他要幹嘛?
李泰感應到泉文生狐疑的目光,回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放心,胖哥哥雖然胸口尺寸不小,可胸懷著實不大。
這不過是開胃菜,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著胖哥哥下刀吧。
李靖站在長孫無忌背後,捋須低聲道:“輔機,秦王隻字不提昆侖居之事,是為了揭過大唐儲君之爭兄弟鬩牆的一篇,亦是斷絕高句麗人渾水摸魚的機會,這個老夫看得明白。
可他煽引百姓發動對靺鞨人的攻擊,這個……老夫可看不透徹,白費功夫可不是殿下的作為。
煽動百姓以民意為刀攻伐異國,古未有之,秦王外交部的第一戰果然不同凡響。
不過這是一把雙刃劍,今日秦王開了操弄民意之先河,他日難保不會有人依樣畫葫蘆,不可不防啊。”
李靖政治天賦不及軍事能力一成,他能看明白第一點已經難能可貴。
長孫無忌笑道:“看不明白就對了,藥師你看不明白,才能誘得高句麗人上鉤啊。
秦王既然打開了盒子,陛下也同意了秦王的計劃,內中事由,想必不足為外人道,咱們這群老貨又何必操那份閑心。
藥師,老夫要恭喜你了,呵呵,如今朝堂局勢漸趨明朗,你重披戰袍的日子為時不遠矣。”
李靖面色平靜,眸子裡卻是難掩激動,悶聲道:“大業六年,前隋開始征討高句麗。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前後三大征掏空了家底子,以致天下大亂前隋敗亡。
你我都經歷過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年月,前隋已亡而高句麗猶存,此誠可謂前隋之恥,又何嘗不是中原之辱!
一日不滅高句麗,老夫高上凌煙閣便覺臊得慌。”
長孫無極幽幽道:“這何嘗不是老夫的願望!”
大唐與前隋都是以關隴勢力建國,前隋舉國之力未能滅亡高句麗,反而因此招來亡國之禍,唐初高層大多感同身受,莫不引為奇恥大辱。
有鑒於此,李世民前世才不顧文武大臣勸阻,在離開戰場十多年後重批戰袍,再次禦駕親征征討高句麗。
一代大帝重出江湖來勢洶洶,不過依舊沒能滅掉東北亞小強。
……
百姓們全部站起了身,李泰這才對王徽點頭,示意可以開始。
王徽對皇帝和李泰躬身一禮,而後衝百姓高呼道:“今日辰時何人狀告靺鞨使節恃凶殺人?”
皮影戲主楊三腿有些軟,他一個為養家糊口受盡冷眼的戲子,今日竟然能夠見著大唐皇帝,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場景。
他按照京兆府的安排背熟了說辭,原以為能夠順利過關,這會兒真刀實槍上陣以後,他發現自己遠沒有意想的勇敢。
在李泰鼓勵的眼神下,他終於鼓足了勇氣走出人群,一頭跪倒磕磕巴巴道:“回大老爺,草……草民狀告靺鞨人無故揮刀要斬殺草民!”
勿吉長興瞪大了眼,回術那個蠢貨欲殺之人,竟是一個市井小民?
王徽寶相莊嚴不怒自威道:“楊三是吧?
你聲稱靺鞨人無故尋釁要拔刀將你斬殺,若非魏王殿下和室韋人忽裡歹相救,你已然身首異處,此話可是當真?
這話你可得想好了回答,若是誣陷攀咬異族使節,那是杖八十流放千裡的罪過!”
楊三吞了口口水,想了想柴房裡京兆府送來的一百貫錢,又看了看李泰堅定的眼神和昨晚的承諾,目中彷徨盡消。
他高聲道:“草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假話,情願受國法嚴懲。”
畢竟是戲主,挺過了心理關後,嘴皮子也恢復了利索。
王徽道:“很好,你且一旁靜候。
忽裡歹何在?”
“小人在此!”
忽裡歹高大的身影排眾而出,室韋因為實力太過弱小,與大唐並無直接或間接的藩屬關系,不能自稱外臣只能以小人自稱。
“室韋人!”
看到忽裡歹現身,勿吉長興瞳孔猛然一縮,這可是靺鞨的死敵!
唐人連忽裡歹也能找來,其對靺鞨的殺機已經躍然而出。
勿吉長興驀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對泉文生投去求助的目光,回應他的卻是對方比他更茫然的眼神。
勿吉長興咬了咬牙,不能讓唐人牽著鼻子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室韋義士暫請一旁靜候,魏王何在?”
王徽做戲做全套,同樣滿臉正氣公正不阿得傳喚李泰。
“李泰在此!”胖哥哥全力配合長安父母官的工作。
王徽點頭道:“人已到齊,苦主楊三你且將遇襲之事細細道來!”
“慢著!
王使君,舍弟尚未到場,如何就開始署理此案?”
勿吉長興打斷了王徽的節奏,公開提出質疑。
王徽皺眉道:“此案靺鞨人勿吉回術乃是人犯,按照章程,理當苦主傾訴案由完畢以後再傳被告辯駁。
此乃公門之理,貴使且稍安勿躁。”
鬧呢,勿吉回術讓魏王轟成了爛寒瓜(西瓜),這會兒抬上來勿吉長興非得發瘋,然後借題發揮轉移主題,後面還怎麽走?
勿吉長興冷然道:“王使君差矣!
此案在長安發生,從苦主到證人莫不是唐人,唯一的異族證人忽裡歹,與我靺鞨亦有不解之仇。
若是舍弟不能同場辯駁,魏王咱信得過,可忽裡歹必定大肆潑汙舍弟。
有鑒於此,外臣有足夠的理由請求王使君傳喚舍弟同場辯駁!”
這一番說辭有理有據,王徽不好駁斥,遲疑道:“這個……”
他求助得看著李泰,靺鞨人不按套路出牌打亂了劇本,接下來該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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