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魏王府客人很多,孤很忙,你有一盞茶時間。”
書房之中李泰取下了加長橫刀,抽刀出鞘映著雪亮的刀光細細擦拭,漫不經心地對勿吉長興下令。
裴行儉侍立一旁端坐不動,李泰有心栽培他快速成長,命他這一段時日除上朝外時刻相伴,一處的事這幾日就要出結果,裴行儉擔子很重。
勿吉長興瞳孔一縮,書房相商大事未奉香茗一盞,反而抽刀相向,這分明就是對自己早間與泉文生相見的不滿和警告啊。
他想了想決定直接上硬菜,躬身一禮道:“殿下,明人不說暗話,靺鞨與室韋勢同水火不共戴天,白山黑水雖然遼闊,兩部卻只能存其一。
長興希望大唐能夠扶持靺鞨,萬望殿下成全!”
李泰聞言頓了頓,繼而接著擦刀,冷笑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嗎?
好,孤就與你說道一番,原本靺鞨、室韋大唐扶持誰全無分別,可好巧不巧咱們倆結下了生死之仇。
遼東諸部你們靺鞨人最是記仇,日前孤命你大庭廣眾之下向戲主下跪,此事必定傳遍萬方諸國令你顏面喪盡,你難道不記恨於孤?
呵呵,好教你得知孤也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昆侖居前你險些讓孤橫死當場,這筆帳孤也記得好好的。
你看,咱們可是生死大敵,孤憑什麽扶持一個欲置我於死地的仇人,而轉頭打壓一個與我一見如故的俺答?”
李泰滿面煞氣,勿吉長興卻是松了口氣,他吃過大虧以後打聽過胖爺,這位心眼兒小記死仇的德行比他們靺鞨人更甚。
若是李泰溫言相待萬事好商量的態度,勿吉長興也就沒有留下繼續深談的必要,就讓胖子慢慢發掘那個秘密吧。
“殿下,當日之事各有立場,長興大錯已然鑄成,一跪當然不能讓殿下解恨,如果殿下願意,長興這條命殿下盡管拿去便是!”勿吉長興伏地請罪。
“哦?
做錯要承認挨打要站穩,果然是一條有擔當的好漢子,你舍生取義,孤如何忍心不成全於你。
刀就在這裡,你若自裁孤便信你,從今往後靺鞨便是大唐親如一家的兄弟。”
“噹”
李泰將長刀擱在勿吉長興面前,靺鞨人愣了,這……
勿吉長興咬了咬牙道:“為了大唐和靺鞨的盟誓之好,長興一死何足道哉?
只要殿下答應在接下來攻滅高句麗一戰護得靺鞨周全,並以傳國玉璽結盟確認,某項上人頭殿下盡可取之!”
“喲,好好的說咱們兩家的事兒,怎就扯上了高句麗?
高句麗遼東強國帶甲數十萬,大唐雖強可也沒有必要憑空豎立如此勁敵。
再說了榮留王素來恭順大唐,咱們有什麽必要與高句麗兵戎相見?”
李泰一口否認對方潑汙,勿吉長興卻是笑道:“殿下騙得了高玉琪,卻瞞不過泉文生。
今日泉文生已然盡數識破殿下謀算,這才以死明志與大莫離支泉蓋蘇文傳信,請求蓋蘇文務必搶在大唐動手以前除去高氏王族。
而後或自立或扶持傀儡,進而高句麗整軍經武並脅迫威服契丹、靺鞨、奚族諸部,哪怕白山黑水盡成血赤,也要與大唐對抗到底誓死不降!”
“竟有此事?
泉文生此僚竟然用心如此惡毒,蓋蘇文威勢如斯?”李泰“震驚無比”拍案而起。
他的反應半真半假,雖然此前已經分析出泉文生的死因和動機,但其建議泉文生搶在大唐之前先下手為強,
整合契丹、奚族,這一招可太狠了,戳在了大唐命門之上。 目前契丹、奚族依附於高氏王族,雙方結盟共抗蓋蘇文,如果蓋蘇文拿下高氏之余威服整合契丹、奚族,高句麗就會完成華麗的蛻變,提前幾百年成為加強版的大遼國,那無疑將會是東北亞的地緣災難。
勿吉長興凜然道:“不錯,泉氏久有稱霸遼東之志,從前大唐無心乾預遼東事項,泉氏得到了充足的空間成長,無論靺鞨還是契丹、奚族,莫不在高句麗威懾之下騰轉挪移夾縫裡求生存。
蓋蘇文性比豺狼,一旦泉氏主政高句麗,各部各族無不大難臨頭。
到得那時弱小部族將為其吞並,契丹雖然比靺鞨、奚族強大,也難逃舉族為奴的下場。
殿下,如今遼東各部渴盼大唐王師如嬰兒之望父母,萬望大唐順天應命吊民伐罪,救各部於水火!”
李泰沉默了,勿吉長興的話極有預見性,原本的歷史發展與此如出一轍。
蓋蘇文在貞觀十六年殺死高建武,而後一步步竊取高句麗悍然與大唐為敵,不顧李世民的警告大肆經營遼東。
而唐朝對此反應遲緩,直到三年後的貞觀十九年才兵發遼東。
三年以後契丹、奚族、室韋、靺鞨諸部全部被泉氏整合綁上戰車,大唐面對的是一個同時擁有農耕民族的堅韌,以及漁獵、遊牧民族彪悍狂野的強悍政權,因而李世民禦駕親征也沒有佔到便宜。
這一場大戰從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開啟,直到總章元年(公元668年)落幕,前後歷時將近三十年,大唐出動了一位天可汗,李勣、薛仁貴、蘇定方、劉仁軌等名將無數,經歷大戰惡戰無數,死傷士卒數十萬方才大功告成。
以大唐雄厚的國力和軍隊強悍的戰力,之所以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究其根本便是外交的無所作為。
緩緩拾起橫刀還鞘,李泰歎道:“你是很好的說客,孤不得不承認你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不過有兩點孤百思不得其解,其一,泉氏上位遼東各部沒有好日子過,大唐國力更甚於高句麗,一旦大唐取代泉氏,你們難道就不怕泉氏所作所為一朝重演?”
勿吉長興正色道:“殿下此問長興有兩條相對,一者大唐乃仁義之師。
突厥降眾故事在前,大唐對待突厥部眾仁義為先,全其部眾不改其信仰,如今更是允準其重歸故地。
大唐能夠如此對待突厥,各部看在眼裡有何疑懼?
二者,遼東乃苦寒之地,大唐得之如同雞肋,漢人不耐酷寒,白山黑水也就不能讓大唐生養子民蓄養國力。
高句麗人不同,他們既能馳騁遼東漁獵為生,又能受得苦寒耕作田土。
如能盡得遼東實心經營白山黑水一百年,其正面挑戰大唐也不無可能。”
“這個問題你用了心,孤還有第二個疑問。
泉文生能夠在自盡以前與你相會,想必你二人過從甚密,最後關頭,泉文生莫非就不曾與你相托大事?
呵呵,前腳與摯友生死相別,後腳與孤相商謀取泉氏,這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做事的道理。”
李泰死死地盯著勿吉長興,後者歎道:“殿下英明,泉文生死前的確與外臣相商大事,他要外臣搶得先手,在大唐武裝室韋部以前傾舉族之力滅掉室韋。 ”
“嗯,有點意思了,不過他如何斷定你一定會聽從他的遺計,而不會轉頭把他賣得乾乾淨淨?”
以泉文生的能力,理當不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因為我粟末一族頭人顯貴,家眷多在平壤為質!
以外臣為例,我勿吉家共有七名直系、旁系子弟入質平壤,各部頭人無論子嗣稀落還是繁盛,各家必須有一人入平壤為質,一人以後按照十丁抽四的規矩,盡數發入平壤聽憑泉氏差遣。
這還不算,靺鞨各部諸軍泉氏盡皆差人控制。
凡征戰大權、戰事指揮,必須聽從泉氏調度,若有不從則泉氏發兵剿之。
殿下,泉氏的援助不好取,這些年靺鞨看似日漸強盛,實際上則是形同傀儡苦不堪言,長此以往靺鞨看不到未來。
泉氏如此,外臣今日與殿下相商怎能算得出賣?”
勿吉長興面色慘然,李泰卻是悚然動容,蓋蘇文這個王八蛋果然有一套,難怪此人在世之日高句麗那麽難搞。
“好好說話,你也算得一時俊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演戲沒勁。
既是如此,咱們就可以接著談了。”
李泰總算改了稱呼不再稱孤道寡,勿吉長興面色一松,正要分辨兩句……
“王爺,忽裡歹已到!”
二人初步達成了相商大事的共識,趙五卻通報勿吉長興死敵室韋少族長忽裡歹造訪。
李泰似笑非笑地盯著勿吉長興:“哦,忽裡歹兄弟來了還不快快相迎,我不是說了領他直入書房無須通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