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漢王李元昌輕松寫意地捧著一本《左傳》,毫不理會憤怒到臉色扭曲的李承乾。
張思政默不作聲地煎茶,不時為二人續杯。
看到李元昌那副雷打不動的死樣子,李承乾哪沉得住氣,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書,抱怨道:“七叔,找你來是商量對付李泰。
天都快榻了你還能看書,等李泰做了太子,你便去天牢慢慢看可好?”
李元昌乃李淵第七子,比李承乾大不了幾歲,但沉穩有度的做派,李承乾在他面前儼然便是孩子。
他書讓李承乾搶去也不惱,伸個懶腰長身而起道:“陛下在,長安的天就塌不了。
承乾,你是東宮太子,為何尋常小事便讓李泰逼得咆哮失儀?”
“尋常小事?
李泰即將與程家結親,這還是尋常小事?!
程老匹夫背後的意義你我都清楚,當今朝堂,關隴人馬的日子都不好過。
李靖賦閑,江夏王任禮部尚書,舅舅雖任著吏部尚書,可父皇卻不讓舅舅出任太子太師。
反觀山東那群人,李勣乃兵部尚書,程知節督幽州,對高句麗虎視眈眈,封疆大吏以此人兵權最重!
李泰和程知節將成翁婿,此事若非父皇允準或授意,程知節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大張旗鼓與最得聖豢的皇子攀親!”
李元昌笑著點頭道:“不錯,所以呢?”
李承乾一窒:“所以……這不是找你一起想辦法來了?
可恨東宮那群詹事,一個一個迂腐不堪,成日裡不是阻我做事便是古板苛刻,恨不能以聖人行事要求我。
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東西,竟無一人能為我所用!”
李元昌歎道:“你說的興許有幾分道理,可魏征是陛下親命的太子太師,此公上任數日,求見你兩次你無不推脫,莫非你憋著勁兒與陛下較勁?”
李承乾大怒道:“我沒有!
我就是看不過那個老東西沽名釣譽,他做了太師卻與李泰眉來眼去!
從前隋到瓦崗,前前後後換了六任主子的東西,有什麽資格做太子太師!”
“住口!”李元昌拍案而起。
“李承乾!
你要記住自己是大唐太子,而魏征乃是太子太師,師禮與天齊!
不論你心中如何作想,你必須盡到弟子的本分。
你不把魏征放在眼裡不重要,可落在陛下眼中,你此舉便是公然挑釁陛下天威!
明日你必須大禮參拜太師,恭敬聆聽訓誨。
現在唯一能助你穩固東宮者,唯魏征耳!”
一通大罵,李承乾驚呆了,他從來沒見李元昌發那麽大的火。
在他看來,魏征和他的梁子結下不是一年兩年,這個老東西逮著機會就噴一臉唾沫星子,李承乾忍了他很久。
忍一忍就好,登基了新帳舊帳一起算,就算啥也不乾老東西也活不了幾年。
承乾每一次面對魏征的口水仗時,這個念頭便支撐他隱忍不發。
萬萬不想父皇命他做了太子太師,李承乾想起老魏頭滔滔不絕一個時辰起步的戰力,心頭便沒來由發慌。
雖然極度討厭魏征,可他明白李元昌的話在理。
要扭轉當街刺殺胞弟的惡劣影響,著落便在魏征身上。
只要能取得魏征歡心,有他美言滅火,父皇那邊會逐漸原諒他。
“……七叔所言我何嘗不知,只是......
罷了,一切依你便是。”
李元昌這才緩了面色點頭道:“不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要能博得陛下回心轉意,你與魏征鞍前馬後又如何?”
“承乾記住了!
可李泰如今愈發得意,我已經亂了方寸,實不知如何應對。
前日裡我與張思政商議在高句麗人身上做文章,定要壞他外交部的好事。
可李泰如今對外交部按兵不動,他不動,咱們便使不上勁兒。
為今之際,只能壞他凌煙閣的籌算。
若要使絆子,李泰如今連名單也未公布,若要煽動落選高門著實無從下手。
若待二十臣名單公開之時再行出手,父皇已然接管名單,最終的人選便是父皇確定。
到時未入凌煙閣的勳貴心存不滿,也不敢發泄怒火,我們同樣傷不了李泰分毫。
進退不得可愁死個人,還望七叔指條明路。”
李承乾憤恨不甘地指責李泰,卻又無可奈何地黯然長歎。
“呵呵,外交部那邊你和思政有了安排,我就樂個清淨不予過問。
至於籌建凌煙閣,名單未出無從使力,名單出後不能使力。
既然如此,咱們就在名單出來以前,替李泰梳理一遍不能上榜之人,不就稱了心意?”
李元昌淡然一笑,如此棘手的問題,他全不放在眼裡。
“哦,願聞七叔高見!”李承乾這回有了精神。
“你想一想,在陛下心中,這份名單入選之人會有何標準?”李元昌循循善誘。
李泰脫口而出道:“首重軍功!
我大唐以武力國,即便是舅舅那等弱質文士,也敢橫刀渭水詐退突厥!”
“這話不錯,可謬之遠矣。
軍功最盛者李靖已然賦閑養鳥,江夏王一世名將,如今卻是禮部尚書。
以我看來,若要擬定陛下選才的二十四臣,第一應該以家世論。
功臣的家世代表背後的利益和立場,這是無從改變的事實亦無從調和,從衡量朝局出發,家世應放在第一位。
第二應該以玄武門之變的選擇來衡量,凡是為玄武門之變效死者,陛下必然親厚,縱使才能平庸一些,也可安然上榜。
第三才是軍功論人,對大唐有大功者,於陛下未必有大功。”
李元昌侃侃道來,李承乾凝神細聽,總算撥雲見日眉飛色舞道:“既是如此繁雜,李泰必不能策得周全。
如此咱們不用出手,坐看他惹得父皇大怒豈不是好,也能省了父皇猜忌。”
“非也,李泰最善揣摩陛下心思,咱們什麽也不做便正中他下懷。”李元昌一口否決。
“……聽我細細道來!
以此三者推算,咱們大致能夠清楚李泰黜落的人選。”
進入正題,李元昌變得神色肅然:“第一個,江夏王李道宗!”
李承乾險些栽倒,驚呼道:“七叔你鬧呢?
江夏王叔戰功赫赫,我大唐宗室名將者,江夏王戰功僅次於河間王。
去年為和親吐蕃,江夏王忍痛將女兒嫁與土蕃讚普。
有這兩件事,李泰若敢黜落江夏王,父皇非打得他狗血淋頭!”
李元昌淡淡道:“正是如此,所以江夏王必然黜落。
陛下對宗室的力量既要借重又要製衡,二十四臣者,宗室名將有一人代表足以。
河間郡王公認戰功大於江夏王,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死了。
將他立為宗室代表,既能彰顯陛下恩厚,也能不對儲君造成任何威脅。
反之李道宗便全然招了陛下忌諱,若是將他立起來,以後無論是你還是李泰繼承大統,李道宗必然是龐然大物。
以陛下心性,如何會犯下此等錯誤?”
李泰耳朵嗡嗡響,這些陰暗的東西,那群道德君子的東宮詹事們可不會教他。
李元昌接著道:“第二人, 薛萬徹。
此人功高,亦得陛下讚賞。
不過其原為建成舊部武將之首,與魏征不一樣,此人可以重用卻不能彰顯。
薛萬徹必定不能入選凌煙閣!
第三人,李神通……
第四人……
第五人……”
......
一口氣把人點評完後,李元昌這才長出口氣道:“這些人有活著的有死去者,論功無不當入凌煙閣,可陛下心中實難為他們留一個位置。
以李泰對陛下的了解,這些人必定黜落大半。
在名單公布之前,咱們但能說服這部分人找李泰麻煩,他籌建凌煙閣之功便毀於一旦!”
“啪”
李承乾一捶大腿,興奮道:“聽七叔一言,承乾茅塞頓開!
咱們立即安排,這回定要李泰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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