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期，有黃帝軒轅氏統六合八荒，定中原華夏之基。”

　　“其後五帝，其後夏、商、周，莫不過守軒轅氏之舊規。”

　　雖沒有羽扇綸巾，但此刻的荀或依然有彈指間指點天下的氣魄。

　　“後有始皇嬴政，一掃六國，再造乾坤，其後我泱泱大漢皆承秦之舊製，四百載至今，名為‘皇帝’之徒，有賢良幾人?”

　　“萬般權柄匯於一手，百世榮耀集於一身。”

　　荀或的眼神中流露出肉眼可見的鄙夷，無論這話是對是錯，被所謂大漢忠臣聽了過去，怕是要當場將他砍了泄憤。

　　可袁術很鎮靜，或者說諸侯之中，只有袁術會如此鎮靜。

　　作為歷史上最先稱帝的諸侯，袁術本就沒有對大漢皇權那種由內而外的崇拜。

　　有的時候很多看似巧合的東西，依舊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誰可以保證那所謂天子能自始至終保持賢明?大漢二十九位先皇已經向我們證明，只要是個人，就會犯錯，就會犯大錯，就會被蒙蔽，漢武先帝與董仲舒欺瞞天下的謊言，現在也該到了揭穿的時候了。”

　　“你漢室天子自稱受命於天，與那黃巾亂賊所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有何不同?”

　　這個世界的漢室自稱受命於天其實比荀或前世還要理直氣壯一些，因為炎帝真的是神獸……

　　神獸都有著自己的特殊性，有著自己的“權柄”，炎帝能夠憑借自己的吼叫讓火山噴發，也能平複大地熔岩的躁動，讓火山地震平息。

　　這是真正神獸才會有的“權柄”，唯一的問題是……這“權柄”不太好用來對敵，即便炎帝在洛陽下面搞一個火山出來打算噴死董卓，但等炎帝搞出來，董卓的耿鬼早就溜了，遭殃的只是洛陽百姓罷了。

　　如果像是固拉多那種真正掌控大地的一級神，董卓的耿鬼就算吸收了一千萬人的生命，也沒辦法與之爭鋒。

　　但治理天下的畢竟是人，和神獸無關，炎帝最多只是一個象征，想要成為真正的大地之神，遠不是大漢一國氣運能夠做到的。

　　“同樣的，皇帝能夠做到的事情，世家也無法做到，就比如你四世三公的袁家，千萬百姓的存亡，與三公之位，在你袁氏的眼中。”

　　荀或將問題拋給袁術，“孰輕孰重?”

　　袁術再次沉默，他想告訴荀或“百姓存亡為先”，但卻又無法拋開一個事實，那就是這次諸侯討董，就是他們袁家為了那朝綱權柄，與三公之位。

　　“這個問題其實不用主公現在回答，我相信終有一天，主公可以告訴天下。”

　　說著，荀或茶杯，“我袁公路此生，以天下為公。”

　　一飲而盡杯中酒，荀或再度說道，“但主公沒有辦法保證後來人，一個人可以終其一生為了這‘天下為公’的崇高事業而奮鬥，但他的後人不能。”

　　“在這奮鬥的過程中，榮華富貴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陪襯，但在他後人眼中，卻成了唯一。”

　　“若有一天主公為了天下之人坐上那三公之位，可後人卻也會為了三公之位忘卻天下百姓。”

　　“就好像終結亂世，帶來和平，有著崇高理想的帝王，他的後人遲早會忘卻這理想，只看到那王位。”

　　“追尋權利、金錢、財富、榮耀，這些都沒有錯，保境安民，征戰一生，為國奉獻之人也應該享有這些特權，也應該能夠將這些特權傳承後世。”

　　“但是……”

　　荀或眼神凜冽，

他現在所說的，其實就是袁氏的縮影，四世三公的袁氏，或許從最開始的時候的確如同荀或所言，但到了最後，到了他們這一代。　　四世三公卻成為了袁氏看中的，必然的囊中之物。

　　戰爭也好，亂世也罷，袁家的第五世，袁紹和袁術必須要成為三公。

　　這，已經成了袁氏的執念，仿佛成不了三公便愧對先祖。

　　“我明白解若的意思。”袁術的眼神沒有避讓，也沒有羞愧。“但這的確是我袁氏的驕傲。”

　　“如果真的有能力，那麽五世三公，帶帶三公也無可非議，但是主公，您和您的哥哥，真的達到了三公應該有的能力了麽?”

　　荀或說道，“你們究竟是靠著自己達到的，還是靠著依附於袁家的各路官員達到的，即便是現在的董賊，當年不也是袁氏舉薦的並州刺史，不也是因為有了依附袁氏的樣子，才能被召集到京畿的麽?”

　　“亂天下者——袁”

　　“我這麽說，似乎也不算給主公父輩扣帽子吧?”

　　當今天下，知道董卓和袁氏關系的人不多，知道了還敢當著袁氏繼承人面說出來的……

　　只有荀或一人。

　　“唉……”

　　最終，袁術敗下陣來，歎了口氣，撇開視線。

　　“或許，解若你是對的。”

　　荀或則是給自己和袁術各倒了一杯酒，“主公，自信點，把‘或許’兩個字去掉。”

　　言語間，荀或的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在下雖然不才，但輔助主公掃清寰宇的能力還是有的，讓主公登上三公之位的能力還是有的，甚至主公想要改朝換代，雖然麻煩點，但也不是不可以。”

　　“甚至於，主公不覺得這亂世若真的如我所說，我荀氏一族以一郡太守崛起為一路諸侯，也是可能的麽?”

　　荀或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但這樣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多少年以後，我們的後人當中一定會出現腦袋被翱天踢過的蠢笨之人，將整個家族帶向滅亡。”

　　“就好像霍氏一族一般，又比如竇氏一族，以及近在眼前的何進將軍。”

　　袁術點點頭，他對於自己的能力還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雖然一直很想比過袁本初，但奈何一直比不過。

　　而袁紹的那兩個孩子他也知道，簡單來說可以歸結為——“什麽玩意”和“就這玩意”，兩種類型。

　　“而且，世家侵佔的社會資源太多了，我剛才說過，人口和資源之間的矛盾是導致一個時代從和平穩定走向戰亂的根本原因。”

　　“而世家、豪強、地主則是在突出這一矛盾，我荀或雖然只有一人，但數畝大宅需要兩三莊，仆役幾人，護衛幾人，丫鬟幾人，這還是最少最基礎的，我這樣的到了袁氏面前，還能算節儉。”

　　“同時，這些人都是要脫離農耕的，而為了養活這些人，必然要有更多的人去耕地。”

　　荀或說道，“這天下的世家太多了，世家之下又有地主，為了維持體面的生活，更多的農人佃戶將隻為他們工作。”

　　“而一旦出了天災人禍。”

　　荀或指了指天空，“那就是皇帝的問題。”

　　“所以說，有的時候我覺得皇帝是個挺可憐的人。”

　　荀或陡然轉變的說法讓袁術一是沒有反應過來，而在反應過來之後，袁術再也繃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解若……這普天之下能夠去可憐天子的，我袁公路真的只見過你一人。”

　　荀或無所謂的抖了抖肩，隨後喝了口酒。

　　“這普天之下，聽了我這等大逆不道之言而不將我砍殺的，怕也只有你袁公路一人。”

　　聞言，袁術四下找了找，“怪哉！怪哉！我劍呢?”

　　“劍來！劍來！”

　　一時之間，氣氛和諧無比。

　　“等等！”這時，袁術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莫非解若便是因此才認我為主?”

　　荀或笑著點點頭，“不然呢?主公覺得還有別的什麽理由，能夠讓大漢丞相認你為主的?”

　　當即，袁術的臉色就垮了下來，兩眼直直的盯著荀或，氣呼呼的喝了一杯酒。

　　嗯，這杯中的美酒也不香了。

　　“好了主公，回到剛才的話題，三皇五帝的賢名在傳唱，周文王周武王的聖名在歌頌，始皇雖然沒有人傳唱，但高祖厚臉皮繼承了秦朝一切制度也是事實。”

　　“無論歷史過去多麽久，這些人的名字才會被永久銘記，說實話，就你那袁氏四世三公的所謂威名，一百年後能記得這四世三公都有哪些人的，估計也就只有你汝南袁氏了。”

　　荀或說道這裡，突然被袁術打斷，“所以，解若你是有什麽宏圖偉業，能讓後人都知曉和記得我袁公路?”

　　三皇五帝，周文周武都是什麽人，荀或既然屢次提到他們，自然是要完成和他們比肩的功績，這一點，他袁術還是看得出來的。

　　“正是如此，不知主公可否研讀過大漢律例，這世家所有之權利，可曾寫在律法上過?”

　　袁術自然不會去讀大漢律例，而且那玩意確實不頂用，律法的確能用來管理民眾，但很難管道世家和官員。

　　雖然袁術的名字透露著一股“法家”的味道，但袁術自己都知道，他就是荀或口中，那只看到“三公”之位的後代。

　　“世家所行其實都無法可依，且對於世家的特權，並沒有任何對應的義務。”

　　“有些東西該是世家的，哪怕當街殺人，也可以給世家每年殺一個人的名額，但是！”

　　“世家也有世家該乾的事情，做不到那就不要再以世家自居，而且這天下之中，名不副實，德不配位的世家太多太多。”

　　荀或的語氣不再複剛才的輕松詼諧，袁術能夠明白荀或的意思。

　　“可解若，你這是與天下世家為敵啊！”袁術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絲毫沒有想過，自己就是荀或口中的“世家”之一。

　　這便是袁術的“任俠”風采，區別於大漢各路諸侯的風采，也是荀或選擇袁術的最根本原因。

　　“主公你要明白，這是亂世，亂世便代表著一切的可能。”

　　荀或自信的說道，言語間頗有揮斥方遒的豪邁。

　　“主公若是想要超越前人，則必然要有與天下為敵的氣魄，我們將開創一套新的制度，上至帝王，下至庶民，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

　　“現在，我荀解若是世家，若後人無用，兩代之後淪為一州名門，五代之後降為一郡豪門，十世之後泯為一地豪強，實在不行就滾去種田。”

　　“若此帳外一小卒敢於上進，三世而成寒門，六世而成豪門，九世而成名門，再此之後，國之世家未嘗不可！”

　　袁術愣住了，呆呆的看著荀或。

　　他怎麽也想不到荀或竟然會有這樣的志向與理想。

　　與之相比，袁術忽然間覺得自己那所謂勝過袁紹，袁氏那所謂五世三公的設想顯得多麽幼稚。

　　荀或也是出生於世家，荀氏作為荀子之後也是大漢有數的世家。

　　可荀或就有這樣的氣量，在人人都想鞏固自己到手的權利和榮耀，想著建功立業，然後一代又一代永不斷絕的時候，荀或竟然敢喊出讓後人“滾去種田”的話語。

　　不由得，袁術再次對荀或作揖，欽佩的說道，“解若，真乃世之君子，古之聖賢，不過如此。”

　　“既如此，解若可為，我袁公路不可為乎！”

　　隨後，端起茶杯，對著荀或再敬一杯。

　　“既如此，多謝主公。”荀或嘴角帶著笑意。

　　從一開始，荀或選擇主公的對象就是袁術，也只能是袁術，這天下之中，能夠實現荀或理想抱負的地方就只有這汝南袁家的“塚中枯骨”。

　　在這個時代，袁術顯得太過與眾不同。

　　而荀或的理想，一開始便注定了無法擔任主公的位置。

　　他從未想過爭霸三國，他想要的也不是腳下這片土地走歐美的老路。

　　殖民便是侵略，華夏曾經被侵略者的鐵蹄無情的叩開國門，而他荀或不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在他死後的某一天，滿足不了的大漢將魔抓伸向周邊。

　　如今的東瀛也好，歐陸也罷，那些曾經叩開華夏國門的侵略者現在都還沒有出現。

　　東瀛島國的“大和”民族要到公元五世紀才成型。

　　英吉利現在還是凱爾特人的時代，美利堅如今全是印第安土著……

　　那些侵略者的祖先都還沒有出生，他荀或拿個頭去復仇?

　　而現在這個時刻，大力發展生產力和糧食種植，的確能夠負擔人口增長，也能滿足越來越多世家越來越大的胃口。

　　但終有一天會滿足不了，到那時候國內矛盾激化之下，對外殖民侵略擴張就成了必然。

　　荀或真的不希望將來的某一天，自己所熱愛的民族與土地會變成這幅模樣，更不希望自己成為那個“種花家”的締造者。

　　他荀或不但要找到富強的方法，更要找到和平的方法。

　　世家的代降和階層之間升降轉換僅僅只是一片拚圖，而其他的拚圖還需要他荀或繼續找尋……

　　不過還好，這世界上有著名為精靈的，瑰麗奇幻的生物。

　　這是精靈版的奇幻三國，一切都還有機會。

　　即便這一切宛如童話一般縹緲與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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