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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血核》第六十五節:動搖和煎熬
  山洞內一陣沉默。

  被自己的兒子背叛,可想而知,這對身為父親的蒼須而言,是多麽大的打擊。

  然而,在蒼須面臨死亡的時刻,他仍舊念想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蒼須希望自己的著作,能夠給兒子有所幫助。當然,同時他也希望自己的著作能到傳承。

  這裡有恨,也有愛,還有許許多多的無奈和滄桑。

  非常複雜的情緒。

  針金和紫蒂終於開始理解眼前的這位老學者了。

  難怪他之前會惜命,也難怪他此刻會甘願犧牲自己。

  “如果我逃出去,也會幫助你實現這個遺願的。”紫蒂鄭重其事地承諾道。

  “多謝紫蒂小姐。”蒼須誠摯地道謝。

  “那麽,針金大人……”蒼須又看向針金。

  針金雖然不說話,只是微微搖頭,但流露出來的態度非常堅決。

  僵持中,紫蒂取出了幾封信:“事實上,我想,白芽也交代了自己的遺願。”

  針金看了一眼,就辨認出來。

  這些信便是從白芽身上搜得的。

  “白芽曾經有一小會兒,似乎從昏死的狀態中掙扎出來,他用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示意我們這些信。”

  “信中的內容我和蒼須都看過了。”

  “大人,你也看看吧。”

  紫蒂遞給針金這些信。

  針金懷著好奇,接過來瀏覽。

  這些信都是情書。

  男主角便是白芽,而女主角名叫西萩。

  有些信是西萩寫給白芽的,被白芽珍藏,帶著身邊。而有些信則是白芽寫給西萩的,記錄了白芽登船之後的經歷和想法,還未寄出去。

  西萩是一位貴族小姐,而白芽是獵戶之子。

  西萩的家族在山村有一座避暑山莊,狩獵又是貴族的傳統娛樂項目。白芽便被選拔出來,擔當向導。

  兩人因此產生交集,雖然雙方地位懸殊,卻產生了愛情。

  這種情況非常罕見,簡直就像是吟遊詩人口中的故事。

  對於這份愛情,白芽受寵若驚,如置身夢幻當中。他將西萩當做生命的全部,信中多次寫道:可因為他心愛的人付出生命。

  然而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他們雲泥般的身份差距,白芽為了讓愛情修成正果,便想要成為騎士。

  一介平民要成為騎士,這事很難。

  準確的說,是非常困難。

  從平民躍升為騎士,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即便是聖明大帝統一整個人族大陸,徹底收服南方的貴族聯盟的戰役,也沒有幾位新晉貴族。

  對於白芽而言,他唯一的希望在於海外戰場。

  聖明大帝一聲令下,人族船艦開赴荒野大陸,掀起了對獸族的侵略戰。

  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雖然非常危險,但對於一個平民而言,和獸族激鬥的戰場擁有成為騎士的機會。

  這就是白芽乘船去往白沙城的原因。

  針金長歎一聲:“如果我僥幸不死,我會將這些信交給西萩小姐。並且我以騎士的名譽保證,我會告訴她:她的心上人白芽是一個非常勇敢的男人。他箭術嫻熟,曾經一度給我幫助。他心懷仁愛,為了救助同伴而不惜身受重傷。他勇敢不屈,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也沒有畏懼退縮。他雖然不是一個騎士,但我確信他擁有多種騎士的美德。”

  說實話,針金並不想擔任傳遞痛苦的信使,說這番話的時候,

他已經想象得到西萩小姐心碎哭泣的可憐模樣。  然而,蒼須卻是搖了搖頭。

  老學者露出一絲嘲諷之意:“據我所知,現實或許並不是這樣的,針金大人。”

  “在最近這些年,帝國貴族女性之間刮起一場風潮。風潮的源頭是艾美公爵。”

  “這位女公爵大人追逐愛情和美好,一直高調宣揚,要提高女性在帝國中的權力和地位。她本人實力強大,乃是在世的神明之一,生活奢靡放縱,最擅長謊言,以玩弄男性著稱。”

  “以艾美公爵為榜樣,貴族女性爭相效仿。她們以愛情相誘,捉弄男子,讓他們拜倒在自己的裙下,或者看著他們為自己爭得頭破血流,亦或者操縱他們成為傀儡。”

  針金皺眉,捏著信紙:“所以你認為,白芽和西萩也是這種情況?”

  蒼須點頭:“我不是憑空猜測,信中就有證據。”

  “第一,愛情來得太突兀。兩人相處的時間太短,也沒有什麽英雄救美的事件發生。”

  “第二,是西萩主動提出,鼓勵白芽成為騎士。所以,這並不是白芽的本來想法。”

  “第三,也是西萩主動要求白芽給她寫信。”

  “站在西萩的角度來看,捉弄白芽,改變一個獵戶之子的命運,操縱他成為騎士,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如果成功,她將收獲一名騎士,為她效力,忠誠無比。而她付出的極少。”

  “如果不成功,那麽從白芽來信的所聞所見,也能極大地減少她在閨中的無聊和乏味。即便白芽最終犧牲了,也能成為西萩一項炫耀的資本。你看,有人為我而死——一個想成為騎士的傻瓜。”

  “第四,我之所以如此清楚甚至肯定,是因為我的兒子便是受害者。很可能現在,他還做著迎娶沙塔家族三小姐的美夢。或許,這是我的過錯,我將我平庸的血脈傳承給了他,卻沒有給他修行的資質。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小家夥,他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不滿足於現狀,想要掙脫現在的生活。”

  “三小姐的愛情,就給了他一個光明的前景。然而他並不知道,他的父親曾經為了擺脫原有的生活,跨越卑微的身份,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又耗費了多麽漫長的光陰。”

  “年輕人啊,總以為自己受著命運的眷顧。任何的好運氣來臨,即便剛開始難以置信,但骨子裡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受到善待的,也理應受到善待。任何的好事情、成功發生在他們身上,都是天經地義的,理所當然的。”

  “只有當他們經受毒打和折磨,經歷風雨和雷霆,才會漸漸明白:自己是平凡的,旁人對待自己的善意是又多麽的可貴,自己應該如何去珍惜。美好的愛情故事之所以廣為流傳,就是因為現實中太過罕見。”

  “別看史書上的記載。那些英雄,似乎天命所歸,生來就該統治一個國家,或者成就一番偉大的事業。即便他們遭遇災難,也總會化險為夷。面臨兩難的抉擇,也總會選擇道德和榮耀。”

  “那是因為他們都是勝利者。”

  “當他們擊敗了所有的敵人,勝利之後,史書該怎麽寫,都由他們說了算。他們將身上的美德放大,甚至憑空捏造,就像高舉一根耀眼的火炬,讓世人仰望。品德高尚、天賦卓絕、天命所歸等等,都方便他們的統治,或者維護自己的偉大事業,亦或者收割外在的利益。而他們的那些粗鄙、欲望、齷齪和陰險等等,都藏在火炬下的陰影中。人們看到火炬,目光在第一時間就被那燦爛的火焰吸引,而不會低頭看向地面投射出的陰影。”

  “大人啊,即便你吃了我,也不會有人知道。白芽昏死,毫無知覺。紫蒂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利益相關,緊密一體,也是萬萬不會背叛你的。”

  “而你只有充足的食物,才能逃生出去。”

  “你是勝利者,你的經歷由你述說,無人駁斥。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外人都不會清楚。”

  “而我也是真正的心甘情願,我相信你一定盡全力完成我的遺願!”

  針金微微搖頭:“你太高估我了,我不是什麽勝利者,我只是一個騎士。”

  少年騎士繼而苦笑:“實話告訴你。紫蒂帶人搜救我,我才蘇醒生還。然而,我絕大多數的記憶都喪失了。我隻記得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有時候,會有一兩段的記憶忽然複蘇,提醒我或者讓我重新掌握某項技能。”

  蒼須頓時愕然。

  反應過來後,老學者繼續勸道:“如果大人您牢記自己是一位騎士,那就更應該多吃一些食物。您的體能太差了,明天能激鬥多久呢?或許忽然乏力,就無法躲避蠍尾的致命一擊。”

  “您現在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想想自己的身份,你的家族。作為戰敗的一方,百針家族雖然進入了聖明大帝的陣營,但處境不是很好吧?您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整個領地將來都需要你來領導和振興。”

  “除了你與身俱來的責任之外,你還要保護好你未婚妻的性命。”

  “吃下食物,你就會有體能。不只是你生還的機會增大,還會保護你的未婚妻。或許她就是因為你多吃了一塊肉,而在明天一早的突圍中僥幸存活下來。”

  “你在逼我?”針金大怒。

  蒼須笑了:“是的,我是在逼你。但請您饒恕我,針金大人。我就要死了,一個死人並不畏懼世俗的權威。而我想要達成我的遺願,為此,我的性命也只是一樁籌碼。”

  針金不自覺地雙拳攥緊。

  他怒視著蒼須,非常生氣。

  他生氣蒼須如此欺壓自己。

  他氣憤自己落到如此的處境,這是命運的虐待。

  他憤恨自己的弱小,被蠍群逼迫到絕境,無法再擔負責任,而未婚妻的性命也守護不住。

  而他最怒的一點是——他發現自己正在動搖!

  針金深知:蒼須是有智慧的人。

  他也知道,蒼須的話很有道理。純粹按照理智而言,的確是應該按照蒼須的建議。

  那麽,他的道德呢?他的良心呢?

  又置於何地?

  那如果把人當做食物吃掉呢?

  自己將不再為人,是罪犯,苟且偷生,榮耀和名譽將永遠不和自己掛鉤。

  然而,這樣去想,是否是自己太過自私?只顧著自身的名譽和德行,卻罔顧他人性命呢?

  吃掉食物,就能犧牲一個人,拯救自己和其他人?

  或許不能,但針金心底清楚,這樣做的確能讓大家的生還概率大增!

  如果自己固執己見,又是否是一種愚蠢呢?

  就像蒼須剛剛所說,歷史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如果自己不吃人,或許真的死在白銀槍蠍之下,那麽父親會怎麽想呢?歷代的先祖會罵我不知變通嗎?

  如果吃了人, 將來自己會不會後悔呢?

  如果不吃人,自己生還,但其他人都死了。將來回憶,曾經有一份機會擺在面前,但自己卻選擇了放棄。或許有可能拯救未婚妻還有其他人,但自己卻沒有這樣做。

  針金在心中掙扎,種種念頭此起彼伏,縈繞他的腦海。

  猶豫、懷疑、茫然種種情緒,讓他思維逐漸紊亂。

  在這一夜飽受煎熬的,並不只是針金。

  深夜的寒風,像是刀子一樣刮來。

  黃藻頂著風,背著藍藻,艱難前行。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破敗不堪的稻草人,隨時會被狂風吹走。

  眼前黑黝黝的一片,看不見,摸不到,就像是黃藻此時的內心。

  他之所以保持前行,更多的只是麻木或者慣性。

  他的心是冰冷的,絕望漸漸籠罩住他,唯一的熱意是他背負的藍藻。藍藻的體溫越來越高,傷口也潰爛了。

  他快要不行了。

  “不要死,哥哥,不要死!”

  “我費了這麽大的代價,背了你這麽遠,你要是死了,就太對不起我了。”

  “我早就想下船了,你知道的。但是你卻想在海上討生活。”

  “如果在陸地上,我何至於淪落到這片該死的海島上來呢?”

  “所以,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黃藻在心中呐喊。

  借助這一聲聲的呼喚,他激勵自己。

  然而,比起精神上的激勵,饑渴的感覺更刺激他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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