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大自然是至善的存在，萬物周而複始，希望就在其間。

　　這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是什麽?

　　是人心。

　　人心齊，泰山移。

　　人心的力量從何而來?

　　事上磨。

　　人生在世，就是為了多經事，從而充盈自己內心的。

　　經的事越多，越能夠給人心帶來能量。

　　而能量，正是創造和改變這個世界的動力。

　　人都是在事上磨，不磨不成人。

　　——

　　江城。大霧。

　　出奇的大，十年來所罕見。

　　城市像是給塞上了棉花胎，密不透風。

　　令人窒息的氣氛在街道上彌漫。

　　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刻意回避著什麽，比平日裡疏遠許多。

　　這家臨街的快捷酒店，要不是招牌上還有霓虹在閃爍，實在令人辨認不出。

　　“叮咚，歡迎光臨！”

　　門口的電子提示音設置的有趣，反覆就是這麽一句，但門卻是屢屢從裡面推開，只有出，罕有進。

　　“3樓，有2個房間要退房，308、311……”櫃台服務員對著對講機說。

　　“收到，收到。”

　　“稍等一下，正在查房。”服務員對面前的三個青年男子說。

　　三人不約而同地擺弄出手機。

　　“查房完畢，可以退房。”對講機裡傳來聲音。

　　“收到。”放下對講機，服務員抬頭對三人道:“先生，可以了。”

　　三人將手機各自塞進衣兜，轉身朝門口走去。

　　“真不給導演打招呼?”一人問。

　　“什麽破導演，就是個雛！耽誤老子兩天時間，趕緊撤。”

　　“我就說吧，這導演不靠譜，你見過臨開機了還在討論分鏡頭的嗎?”

　　“開個屁機，我打賭他開不了機，沒這場大霧他也開不了。”

　　“哈哈哈……”

　　“反正我們兩天的工錢結了。”

　　“沒乾活就拿錢，爽！”

　　三人邊說邊走，走出酒店大門。

　　“叮咚，歡迎光臨！”

　　“光臨你妹！”其中一人啐了一口，有些恨恨地說:“我看這個導演就是個富二代，拍戲泡妞的！240一天的房間，操！他不知道我們住100的都住慣了啊，還不如省下來給我呢！”

　　酒店三樓。

　　房號305，房門虛掩。

　　一種令人提心的靜謐之感，像是被這個世界所遺棄。

　　一隻手作勢敲門。

　　猶豫了一下。

　　繼而大力推開，一名年輕男子衝了進去，像一陣風，力量之大，足以扯掉任何試圖偽裝的體面。

　　“導演，燈光組全走了，一個沒留！”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十足。

　　空氣凝固一般，沒有什麽回應。

　　面朝窗外，站著一人，背影有些煢煢孑立。

　　似乎是早有心理準備，盡管強撐還是略微抖了一下，仿佛是被這來人的叫喚聲錘出了萬點暴擊。

　　終於還是站不住了。

　　最後的一絲體面抵不住心氣耗光的疲倦，緩緩地，滑進了沙發。

　　“這該死的霧……”林淼雙手撐住太陽穴，懊喪地說。

　　這場不期而至的大霧，成了他沒有能夠駕馭住劇組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是他最後的倔強。

　　“你不知道吧，他們根本不是因為霧走的！”聲音抑製不住地帶著些幸災樂禍，

充分暴露出這是一個草台班子的實質。　　這刀補的，扎心。

　　林淼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這位臨時招募來的助理湯小桐，有些遲疑，但還是忍了。

　　“還有什麽原因?”林淼又補充道，“難不成是因為他們的檔期不夠了嗎?都年底了，難道還有別的劇組在等著他們?”

　　湯小桐眨巴眨巴眼睛，在琢磨林淼這麽說話的心理。林淼越是這樣偽裝，他越是有種要撕破他的衝動。

　　面前這個導演，太毀他的三觀了。

　　湯小桐盡管才是大三的學生，但常年混跡於各個拍攝劇組。一來，他學的就是這個專業，影視編導，這是一個實踐出真知的行當;二來，也是可以混點零花錢。算是個門清。

　　在他的認知裡頭，導演就是裝逼犯，不裝逼的導演要麽是別有用心的騙子，要麽就是……他還真沒見過林淼這一號的。

　　林淼算是給他開了眼。

　　都34歲的年紀了，按說比他都要大上近一輪，為人處世應該是遊刃有余才行。但實際上，林淼連裝逼都不會。拉了一個劇組，也就是一個草台班子。大家都是奔什麽來的?他連這個都沒搞明白。建組的當天晚上，還沒開工，他就把自己的老底給透了，說是自己第一次拍片，請各位多多幫助。

　　湯小桐心裡當時就咯噔了一下，心道這個導演也太實在了吧?這完全不是導演該有的路數。但凡是導演，那就是能夠給劇組帶來名利的人。名利大小另說，那也是大家的向心力所在，所以大家才願意圍著他分工協作。

　　果然，湯小桐私下就聽到了風聲，說這個導演要用三天拍這麽一個本子，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有人開始牽頭想把工錢改為日結。

　　烏合之眾，一拍即合。

　　但湯小桐有個提防，這一旦日結，就憑林淼這不裝逼的勁頭，指定留不住人，而一旦這個劇組黃了，他的首部掛名導助的作品就沒戲了，要知道他之前混過的劇組要麽沒有掛名，要麽只是個場記。而且湯小桐是打心眼裡想把這次的工錢掙下來的，三天，他400塊一天，能掙1200，這對一個大學生來說，實在是很豐厚的報酬。他跑到林淼的房間，囑咐他千萬不能日結工資。

　　結果，林淼反倒是說，那一定是大家不放心他這個新手導演，他為了穩定軍心，同意日結，並且林淼覺得既然大家都認為三天完不成這個本子，那麽他可以連夜改戲。

　　湯小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拚的導演。林淼說到做到，用了近乎一個通宵的時間，將本子的戲份刪了三分之一。

　　第一天，林淼放劇組休息，他和攝影師討論分鏡腳本。

　　第二天，劇組開始試拍，遭遇各種狀況，沒有正式開拍。

　　這是第三天，遇到了十年不遇的大霧。

　　怎樣?不聽他湯小桐勸，吃虧在眼前。

　　林淼看著面前的湯小桐眨巴著眼睛不說話，其實他也是清楚，現在說什麽都是於事無補了。

　　他就不該一時頭腦發熱拉個劇組拍戲，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只有三天的預算，超支既然無可避免，他最大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這部戲拍成。

　　錢的事他可以想辦法，但是如果這戲沒拍出來，他等於是沒有辦法跟自己交代，而且之前花出去的錢那才叫真打了水漂。

　　“他們是因為……”湯小桐撇撇嘴，還是說了出來:“他們覺得導演的能力無法拍出這部戲，所以就走了。”

　　“人和人之間連這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嗎?”林淼頹然地說，“再給我三天，我肯定能拍出來。”

　　“可是現在沒有了燈光，還能怎麽拍呢?”湯小桐動了惻隱之心，他從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這麽硬撐。“再說了，明天就是除夕了，大家還是要回家過年的，喏，我車票都買好了，明天早上的。”說著，遞過手機給林淼看購票信息。

　　這一下子又提醒了已經昏天黑地的林淼，他也是因為籌錢的問題將開機時間拖到了年底，本意也想讓大家乾一票回家過年的，一點時間余地都沒留出來，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必須三天完成，結果這兩天的無頭蒼蠅般的日子讓他早已經忘了還有過年這回事。

　　想想已無挽回的可能，絕望感從林淼的腳底板升騰起來，整個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想站都站不起來。

　　正在這時，又有一人走了進來，是劇組的攝影師龔凡宇。

　　“導演，我的兩個攝助走了。”

　　林淼的平靜出乎龔凡宇的意料，他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了。”林淼擺擺手，對湯小桐說:“你去看看其他人呢，是不是也都走了?”

　　湯小桐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龔凡宇坐了下來，點上一支煙。“導演，實在撐不住就算了吧，我也見過半道散夥的劇組，目前止損是最重要的。”

　　林淼苦笑。

　　做生意的人才知道止損的道理，他林淼拍這部片子又不是一場生意。再說，林淼總共準備了5萬6千塊錢的預算，其中的5萬2千塊錢還是他盤店賣掉設備換來的錢。他沒指著這部戲能有收入，他只是想二次創業，用這部戲當敲門磚。

　　他準備拍一部戲參加微電影大賽，這次大賽的主題是“山水一程，三生有幸”，他太有感覺了，以他創業之前從事多年文案工作的筆力，寫了一個本子。這不是他寫過的第一個本子，但卻是他最接近導演的機會。

　　他認為他的天時到了。

　　他一直有一個導演夢，最近他也一直做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老家那一樹的櫻桃紅了，如同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午後……

　　“哎， 導演?”龔凡宇見林淼半晌出神，趕緊叫喚一聲。“你沒事吧?”

　　林淼緩過神來，他連忙搖搖頭，道:“沒事。”他暗暗告誡自己，還不是跟人分享自己故事的時候，那是一個有眼淚的故事，而在林淼的字典裡，沒有流淚二字，如果要流，那也一定是等到自己功成名就的那天，肆意而流。

　　他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等到那一天，讓自己能夠有資格徹底痛哭一場的一天。

　　“如果拿我當兄弟，說說你是怎麽打算的?”龔凡宇的表情有些凝重，感同身受的模樣。

　　林淼感激地望了一眼龔凡宇。雖然他不認可兄弟二字怎麽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脫口而出，但還是發自內心地熱乎了一下。

　　他和龔凡宇相識於幾年前，那個時候林淼還是廣告公司的文案，而龔凡宇是他們公司外請的攝影師，去給明星拍一個通告。

　　這次，他有戲要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龔凡宇，因為手機裡只有這麽一個攝影師資源，而且他的水平還挺靠譜。

　　僅此而已。

　　為了說服龔凡宇掌機，林淼出了3000一天的價格，這個價格比龔凡宇這個級別的攝影師身價要多1000。這也是林淼的風格，他認為，只要自己心誠了，別人也會同樣對待他的。

　　可是他錯了，大錯特錯。燈光組的不辭而別給他上了深刻的一課。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將心比心，只有慣出來的得寸進尺。

　　“我只是想把這部戲拍出來。”林淼不無憂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