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州說是草原上的重鎮其實和中原的縣一般，除非像吐谷渾曾經立國建立的都城伏羅川方才具備城市的規模。

酒樓的生意清淡，大概由於戰事的緣故，草原上的青壯都被拉去打仗。夥計看到一下子來了七個人，歡天喜地的倒茶問好。

“來了是客，看諸位客官的裝束，不像從南邊來的，應該是從北邊來的。北邊正在打仗，各位客官好興致。”

吐谷渾和大唐語言沒有區別。

南邊指的是吐蕃，北邊指的是突厥或者大唐。吐谷渾夾在大唐和吐蕃之間，對大唐和吐蕃都有臣服之心。吐谷渾的子民沒什麽民族情結，自從被大唐滅國之後，部落能有棲息之地已經很不錯了。

七個人分別落座。

正在這時有人來了，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來歲，錦衣華服，竟是中原大唐的裝束，女的白裘羅裙，穿了個不倫不類看不出來哪裡人士。

夥計上前泡好茶水，“客官，要不要點什麽吃食?”

“兩斤犛牛肉，一壺好酒。”男子並未搭話，女子倒吩咐夥計。

吐谷渾不似大唐女子很少出門。

夥計準備食材，竟然忘記先前一桌還沒有點菜。七個人不以為意，靜靜坐著。正在這時又上來兩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上身白玉貂皮，下身同樣毛裘裹裙，比之先前進來的女子上檔次多了。另外一名明顯是侍女，穿著大唐的丫鬟服飾。

且不論長相各有千秋，單看白裘和貂裘在草原上亦是天差地別。前面進來女子看向後面進來的女子，目光中明顯充滿敵意。

都是女子，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待兩位坐下之後，夥計才想起前面一桌尚未點菜。

“您二位慢用，點什麽吃食回頭再叫小二，那邊客官還沒有點菜，小二過去照看。”小二說完，跑到前面一桌。“請問客官點什麽吃食?”

“十斤犛牛肉，三斤好酒。”聽說廓州的犛牛肉是當地一絕，七個人年輕人要了十斤。

年輕人剛開口，貂皮女子如同觸電般轉過頭來。年輕人亦目不轉睛的看著貂皮女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貂皮女子起身走到年輕人身前笑語盈盈道:“這位公子有些面熟，不知做什麽生意?”

年輕人一怔，“做生意?”

“清蓮手中有上好的裘皮，公子可否需要?如今兵荒馬亂的，清蓮便宜算給公子，免得被人惦記。”說完回過頭看了看先前進來的一男一女。

自報姓名乃是草原女子的習性，比之大唐女子要開放許多。七個人中有四個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貂皮女子唱的哪一出。四人皆認出自稱清蓮的女子就是萬安公主。

公主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清蓮?郭禮記起萬安公主的出世名號正是清蓮。萬安公主不在玄都觀修行，竟然跑到廓州。

掌櫃端著一盤牛肉上樓，“十斤上好的犛牛肉，客官慢用。”掌櫃到來無形中打斷了空氣之中的情愫糾葛。

先前七個人正是郭禮一行，郭禮帶著少年劍湖、孟浩然、李光弼、仆骨懷恩、拓跋木蘭、哥舒翰悄悄來到吐谷渾東南重鎮廓州。起初隻想帶劍湖和孟浩然兩人前來，李光弼和仆骨懷恩不樂意，哥舒翰想跟在郭禮身邊，郭禮隨手丟給了仆骨懷恩。這樣連成一串七個人，穿著草原的服飾大大方方來到廓州。拓跋木蘭和仆骨懷恩、哥舒翰本就是草原上的人，換了身草原服飾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倒是孟浩然穿了一身羊皮外套，渾身不自在。眾人來廓州是有目的的。聽說吐谷渾的王子慕容曦皓在廓州。

如果能夠策反這位吐谷渾的王子，吐谷渾的數萬兵馬重歸大唐指日可待。萬安不便相認自然有萬安的道理。公主的手段智謀郭禮可是領教過的，當即忍住內心勃發的情感不去相見。

郭禮強忍著情感，萬安內心卻似驚濤駭浪一般。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差點方寸大亂。雖說郭禮長得不怎麽樣，那是一般人看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在萬安看來郭禮老實忠厚，腹中才華，宛若璞玉一般。

萬安來到廓州的目的自然是想見慕容曦皓。

郭禮身為討西大將軍，萬安昔年和慕容曦皓有一面之緣，想為郭禮做點事情。兩人不謀而合又同時在廓州相遇，真可謂緣分。

萬安借著李家三小姐的名頭來廓州談生意，賣家正是依附慕容曦皓的小部落。借著生意搭線慕容曦皓，能夠瞞人耳目。當看到郭禮時，有兩個外人在場不便相認。

萬安早引起了前面進門的男子注視。萬安打扮富貴逼人，若非草原上的郡主，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而且萬安扮相極美，草原上難得看到如此秀美的女子，男子起身走到萬安面前。

“鄙人慕容文博，還望清蓮姑娘垂憐。”

慕容文博可比郭禮英俊多了，只是所遇非人，萬安早已名花有主。草原上的男人向來自信滿滿，這一點倒是萬安始料不及的。

“慕容文博?想必慕容曦皓派來接洽的人就是公子吧?”萬安公主問道。

“原來是李家三小姐，失敬失敬。小骨，這位便是李家的三小姐，不妨坐過來說話。”

被稱為“小骨”的女人起身坐了過去，衝著萬安道:“李家三小姐，難得如此美麗動人。”

萬安頷首示意。

“不知慕容公子何時交付十萬張毛皮?”

“十萬張?”

哪怕身在草原，對於這樣一個龐大的數目亦要刮目相看。慕容文博縱然色膽，此刻對待生意也要認真對待。若是平時，十萬張數目雖大，搜刮整個部落也能湊個七七八八。如今吐谷渾對大唐興兵，這十萬張毛皮無疑成為一個天文數字。

“在下對於毛皮生意同樣有興趣，不知慕容公子可否給個機會?”孟浩然起身道。

自古貨物交易，買家多了賣家受惠。不僅可以順利交易，更可以坐地起價。

慕容文博雖然對清蓮有色心，身為慕容家族的成員，眼下自然是生意重要。權衡之下，慕容文博道:“不妨請兩位到府上一敘。”

孟浩然看著郭禮，略有得色。

慕容曦皓面沉如水。

慕容曦皓含著金湯杓出世，自小就是王子。懂事之後逐漸明白在幾十年前吐谷渾還是一個國家，如今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部落。和眾多有志向的王子一樣，慕容曦皓也想重新立國，做一名當之無愧的可汗。可是大唐和吐蕃太強大了，吐谷渾部落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總共不過數十萬戶。慕容曦皓去過長安，見過大唐天子。那還是在年輕的時候，隨著部落朝貢的隊伍去的長安。

長安太繁華了。

從哪個時候慕容曦皓就知道，吐谷渾部落沒有希望，除非有一天大唐內亂，吐谷渾方才有機會重新立國。慕容曦皓本以為這輩子能做個部落王子，然後等阿爸賓天之後，再做個部落王爺。誰知吐蕃突然興兵，把這一切都打亂了。吐蕃人黑騎威勢不可阻擋，如果不歸附吐蕃，吐谷渾就要面臨滅族的災難。可是歸順吐蕃之後呢，吐蕃讓吐谷渾興兵攻打大唐。慕容曦皓想到這裡，似乎可以看到吐谷渾部落將來的命運。

大唐兵馬甲天下。

吐蕃的黑騎遇見大唐的騎兵，還不是一樣被揍的找不到北?西域的大食國，天竺，哪一個不是看著大唐的臉色?吐蕃如果不是佔據地利，不知道被大唐滅了多少次國了。如今吐蕃逼迫吐谷渾走向絕路，阿爸下令慕容曦皓不能參與其中，為得還不是將來能留下一線生機?大唐果然反擊了。慕容興的一萬人馬全部葬送在葫蘆谷中。聽說大唐新來的討西大將軍才二十來歲，慕容曦皓哀歎道，為什麽差不多的年紀，身為吐谷渾的王子，對吐蕃毫無反抗之力?

“王子，有兩家想要購買皮毛。其中一家需要十萬張毛皮。”慕容文博稟報道。

慕容文博的問話打斷了王子的思索。

“十萬張?現在正是牛羊長膘的時候，上哪裡去弄十萬張毛皮?府上還有多少?”

“府上有醃製過的牛皮一萬三千張，羊皮三萬五千張，犛牛皮不足千張。”

慕容曦皓心裡算計了一番，差得太遠。十萬張是遠遠不足，能夠把這些毛皮賣出去，正好給阿爸作為軍資。慕容興被滅的消息傳開，整個吐谷渾部落膽戰心驚。整個部落一共拚湊了五萬兵馬，沒想到還沒有開始就被大唐滅了一萬兵馬。

“帶他們過來。”

片刻之間，慕容文博領著萬安和郭禮前來面見慕容曦皓。

“慕容王子，久違了。”萬安看到慕容曦皓打招呼道。

“這位是?”慕容曦皓看到一位絕美的女子說著純正的中原口音。

“本女子清蓮，難道王子忘記了?”萬安提醒道。

“清蓮?玄都觀?”慕容曦皓終於想起來了。

當年在長安城中，慕容曦皓為母親祈福，曾經去過玄都觀遇見清蓮。那是萬安出世修行，年僅十歲。慕容曦皓和小道姑說了很多草原上的事情，沒想到今日再次遇見。

“清蓮還俗了?”

“清蓮本是樂都李氏族人，如今受家族委派，前來和王子做一筆生意。”

“哦，什麽生意?”慕容曦皓聽到談生意，立刻拋去遇見故人的念頭。做生意不講情面，這是生意人的經驗之談。在商言商，利益糾葛最好不要摻雜情感。

萬安看了看慕容文博，慕容曦皓會意。

“文博先下去吧，有事再喚。”

待慕容文博離去，萬安輕輕說道。

“十萬張人皮，不知王子有沒有?”

十萬張人皮?慕容曦皓心想對方什麽意思。唯有郭禮明白清蓮的用意，這十萬張人皮指的是十萬吐蕃人頭。

“何意?”慕容曦皓不置可否。

“吐蕃興兵大唐，吐谷渾從中為虎作倀。大唐起兵之後，王子可以預料什麽結果。如果王子願意協助大唐擊退吐蕃，二十萬吐蕃番子，十萬張人皮還不手到擒來?”

說客！大唐的說客。

慕容曦皓明白對方的意思。

“大唐剛滅了吐谷渾一萬騎兵，現在上門說服，欺負吐谷渾無人麽?”

“王子莫要衝動，大唐高宗時滅了吐谷渾國並未趕盡殺絕，下旨吐谷渾遷徙。至於不想遷徙的部族亦未強令，這才有了今日之吐谷渾部落。大唐若是對吐谷渾不利，何至於今時今日?如今大唐的敵人是吐蕃，吐谷渾的敵人亦是吐蕃，為何不能聯手將吐蕃趕出吐谷渾呢?”

“清蓮是何人?”慕容曦皓問道。

眼前之人的身份絕不是記憶中的那麽簡單。

“昨日大唐萬安公主，今日李清蓮。”萬安自報名號。

慕容曦皓不禁想起來一個故事。

大唐睿宗去世時，有一位公主主動願意出世為皇爺爺祈福。算一算時間，恰好就在長安的期間遇見了清蓮的時候。

“什麽價格?”既然對方想要十萬人皮，慕容曦皓想聽一聽對方的開價。

“吐谷渾依附大唐永居現在的區域，吐谷渾族首領可以稱王，吐谷渾族人可以去大唐做官。”萬安輕輕道來。這個條件等於和沒有一樣，目前吐谷渾正是這樣的情況。不過以前是這樣，這次吐谷渾投敵隨吐蕃一起攻打大唐之後會有什麽樣的變化，慕容曦皓就不能保證了。說不定大唐一怒之下滅族都有可能。

郭禮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有萬安公主在，何須他出面?

慕容曦皓臉上陰晴不定，顯然正在內心掙扎。

事關族人生死存亡，必須要慎重。

“大唐有沒有擊退吐蕃的把握?”慕容曦皓擔心道。

如果此刻依附大唐，便要承受吐蕃的怒火。更何況現在吐蕃佔優勢，二十萬軍馬可是整整齊齊的駐扎在青海附近。

“大唐和吐蕃多次交手，屢戰屢勝。這個不勞王子費心吧?如今王子所能做的，就是率領吐谷渾剩余兵馬，攔在吐蕃撤退途中。到時候能夠送上多少吐蕃人頭，就代表王子有多少誠意。”萬安注視著慕容曦皓。

很顯然，萬安這個價格公道。雙方合作的前提是的大唐擊退吐蕃，由吐谷渾在背後給與吐蕃最後一擊。

“成交。本王子會竭力說服阿爸，還望公主能夠踐行承諾。”。

萬安笑了，如同一朵水中清蓮。

慕容曦皓癡癡的看著，花兒雖美卻不是他可以遐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