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軍是步騎混編。
原有三千騎兵,與劉寵、龐季一番惡戰,折損了一些。
現在騎兵兩千五百,步卒一千多。
張飛索性把步卒全部交給於禁指揮,自己率領騎兵負責遮蔽戰場,作為機動之用。
於禁軍乃是整編自陳郡兵,其中強弩一千多,編為一部,軍司馬馮習。
馮習原為劉寵軍曲軍侯,曾反對劉寵野外變陣逆襲劉備。
劉寵率部西逃後,馮習隨眾投降。劉備與其深談,大為讚賞,將其提拔一級,領強弩兵。
於禁在摧鋒軍中就以威嚴持重著稱,領陳郡兵時間雖短,但已通過嚴格整訓、嚴厲執法,讓麾下將士知曉了主將的秉性,變得服服帖帖。
劉備軍法嚴而不煩。
非戰時狀態,士兵違犯軍法,需交由軍法司審判處理。
戰時狀態則行戰時軍法,嚴重者可直接處死。劉備率兵入梁國起,就算是進入了戰時狀態。
於禁軍數十名士兵不耐於禁練兵嚴苛,不聽指揮,煽動逃跑,被於禁派斥候營擒獲,按軍法,當斬。
這種情況下處死士兵,需由軍一級主將、宣教和參軍共同開會決定。宣教邢樊反對處死,建議命該等士兵戴罪立功。於禁堅持按軍法執行。
邢樊上報劉備。劉備支持於禁。
於禁遂集合全軍,當眾行刑,將犯法士兵全部處死。
一軍皆驚。
薄縣大營距離定陶不過六七十裡。
張飛與於禁計議道:“定陶南阻濟水,然如今河水結冰,呂布難以采取半渡而擊之計。
濟水之南有小城陶丘,不如急攻之,拔之以為據點?”
於禁謹慎,道:“呂布驍勇,須防其涉冰過河來襲我軍。”
張飛道:“文則言之有理。那呂布自視甚高,必不甘坐以待斃。
我軍雖銳,兵卻少,若為其所乘,必折銳氣。
文則且以戰鬥陣形緩進,某先行前哨探。”
於禁同意,建議道:“若遇呂布大軍,不可纏鬥,可引至我軍。先以強弩給予殺傷,君再以騎衝之。”
張飛道:“省得,省得!”縱馬揚鞭,席卷煙塵,滾滾而去。
呂布此時早已自冤句渡過濟水。
濟水雖為四瀆之一,與江、河、淮並列,但論水量和寬度,遠比不上其他三條大河。
濟水水流緩慢,早在上月就開始結冰,如今河面已凍得堅硬如鐵,別說行人了,拉巨石的馬車也可安全通過。
呂布過濟水後,南行一段路程,折而向東,欲擊張飛、於禁側翼。
張飛馬快,騎兵已接近陶丘,未發現呂布主力。
陶丘城小,張飛繞行觀察,守軍最多千人,待於禁軍到,輕松可下。
張飛隔濟水眺望定陶,城上旌旗招展,一派肅殺。由於河面結冰,濟水北岸並無把守河堤的敵軍。
張飛猶豫一下,自己乃是騎兵,未帶器械,別說攻不下定陶,陶丘也不易攻。
便留百騎監視陶丘,欲帶兵回轉,與於禁匯合。
還沒等揚鞭,偵騎急報:“呂布率大軍繞擊於將軍。於將軍陷入苦戰!”
張飛不驚反喜:“呂布主力出城了?文則兵雖僅五千多,然非倉促可破者。呂布欲再回城而不可得也!”疾馳南下。
奔馳不到十裡,南邊殺聲震天。
偵騎接連報告:
“呂布以騎兵一千猛攻我軍!”
“於將軍以強弩射之,敵騎退走!”
“敵以盾兵衝陣,我軍結圓陣守之!”
“敵騎反覆襲擾!”
“敵軍盾戟兵再犯!”
“於將軍陷入被動!”
戰馬馳騁,十余裡轉瞬即至,
戰場形勢盡收張飛眼底。張飛舉槊吼道:“殺!”縱擊呂布軍側翼。
呂布心中正自憋悶。
應該說王思的計策還是有一定可取之處的。
呂布從濟水上遊悄悄過河,偃旗息鼓,欲躡於禁之後。
當年項王三萬精騎輕松擊敗樊噲軍,呂布三萬步騎,如何不能擊敗於禁區區五六千兵?
挾大勝之威,再擊劉備主力,誰敢說不能勝之?
可惜事情遠不像設想中那麽順利。
於禁的堅韌遠超呂布想象。
於禁三部,除弩兵部軍司馬為馮習外,其余兩部軍司馬及曲一級將領都是於禁請示劉備後從摧鋒軍中帶來,乃其舊部,如臂使指。
一部軍司馬名喚徐禹,河東人,擅使大刀,勇猛無比。
一部軍司馬名喚莫寶,泰山人,力大無窮,刀盾嫻熟。
張飛委托的一部軍司馬為周密。其人原為管亥帳下,身長八尺,勇武過人。
周密在冀州之戰中被沮授俘虜,後劉備用袁譚等將其換回。
周密發誓復仇,帶領其部士兵嚴格訓練,戰鬥力上升極快。
於禁兵看似新建,實力卻不遜於兗州三軍和豫州二軍,在劉備全軍中穩居中遊。
於禁本就以戰鬥陣形行軍,並非一字長蛇,發現呂布來襲後,立即駐足,列陣,應戰。
外圈矛戟如林,內圈強弩羅列。
呂布先派成廉、魏續以騎兵衝陣,欲割裂於禁,亂而取之。
但,衝之不入。
於禁軍前列仆,後列繼,將防線築得牢牢的。
成廉、魏續的騎兵如同撞上堤岸的浪潮,在潮與堤相交處激起大片的血花。
馮習指揮強弩一波波齊射,騎兵人仰馬翻,慘嘶不絕。
沒能將於禁軍分割,當騎兵撤去後,後續的高順只能與於禁硬拚。
高順字仲達,達者,順也。高順在呂布軍中統兵三千,為中郎將。
其部兵甲鬥具相對齊整,與成廉魏續不相上下。不過後者乃是呂布偏向,資源傾斜。高順軍的甲械不少是自己置辦的。
高順為人清白,財物一無所取,皆賜予將士,深得軍心。
高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呂布想不透高順在想什麽,自覺難以控制,十分忌憚。平時常將高順部交給魏續統領,戰時方讓高順領兵。
高順對此未有任何怨言,仍舊沉默如一塊石頭。
魏續既暴虐,又貪婪,常侵奪將士財物。將士更思高順之德。
遇到難啃的硬骨頭,呂布不加思索就要派上高順、張遼。
張遼不在,自是高順。
高順接令陷陣,於禁壓力陡增。
高順與於禁性格有點相似,都是威重之人。不過於禁是守如磐石,高順則是攻如錘斧。
一錘一錘。宛如筋肉虯結的沉默鐵匠,在逼仄的鋪子中揮汗如雨,隨著節奏,揮動錘頭,在鐵器上用力敲打,鐵花四射。
一斧一斧。又如身軀精壯的憨厚樵夫,在粗大的巨樹上用力斫劈,木屑飛濺。
成廉、魏續的騎兵不停襲擾,引得馮習弩兵四處支援,無法再對高順進行飽和性弩射。
高順兵皆身披皮甲,左盾右戟,與於禁之莫寶部糾纏在一起。高順攻擊力極強,使得莫寶第一列難以保持直線,蜿蜒曲折,犬牙交錯。
莫寶部也是左盾右槊,堅守陣線,奮勇還擊。
兩軍前線士兵開始時還能以盾架住對方戟槊,隨著相持變久,體力下降,便落入以傷換傷、以命換命的局面。
這一戟既然躲不過,乾脆任其刺入體內,長槊逆著戟身反刺入敵人胸膛,同歸於盡。即使自己沒能殺傷敵人,鎖住其武器,也給同伴創造了殺敵的機會。
局面變得十分慘烈。
高順將士用命,於禁軍法如山。雙方殺紅了眼,無人後退。
一百人,兩百人,三百人…
於禁發現莫寶部快支撐不住了,果斷命令馮習不要再理成廉、魏續,對騎兵采取完全守勢。
於禁用矛兵加弩兵對付呂布騎兵,是要悄無聲息消耗呂布軍的機動力,為主力合圍呂布創造條件。現在看前軍作戰不利,立即調整。
馮習得令,立即調動弩兵,向莫寶部之後聚集。內圈移動,相對方便。不一時馮習在莫寶之後形成三層弩陣。
高順並未在第一線,而是騎馬在其軍中後部,馮習弩箭難及之處,望見於禁變陣,急命擂鼓。
聽到鼓聲,前鋒士兵齊聲怒吼,向前猛突一下後,大踏步後退。後退時仍舊面朝於禁軍。
這就看出高順兵的訓練有素了,退時並未發生大的擁擠或混亂,退的速度極快。
馮習前列弩陣射出一輪箭矢,由於距離較遠,殺傷極為有限。
成廉、魏續沒有弩陣牽製,大肆逞凶,宛如狼群,繞著於禁軍打轉,發現薄弱環節,咬一口就撤。一口就能咬掉十幾條性命。
就如當年呂布在袁紹軍中打擊張燕之時。“禦良馬,號曰赤菟,能馳城飛塹,與其健將成廉、魏續等數十騎馳突燕陣,一日或至三四,皆斬首而出。”
張燕被呂布這種戰法打得士氣低落, 軍無鬥志,不得不向袁紹求和。
敵騎宛如疾風,追之不及,徐禹部和周密部接連不斷地失血,雖然絕對損失並不很大,但極為挫傷士氣,氣得徐禹和周密雙目血紅,怒吼連連。
於禁用弩兵逼退高順,再次調弩兵對付成廉、魏續。
成廉魏續將騎兵分成數十騎一隊,繞在於禁軍外側,或這隊攻那隊退,或各隊同時進攻,弩兵也隻得分散應對。
高順再次進攻。
於禁陷入苦戰,陣形被擠壓得不停收縮。
呂布命後續軍隊投入進攻,圍於禁數重。
張飛就是在此時趕到。
張飛望向呂布中軍。
呂布率兵三萬出城,目前投入戰鬥的約有一萬五,再多士兵也只是隔著自己人喊殺,無法真正接戰。
呂布親領其余軍隊在旁掠陣,作為機動兵力,另防劉備援兵到來。
呂布並沒有忘記,跟於禁一起為前鋒的還有個張飛。
張飛出現之前,呂布已聽到戰馬蹄聲,命成廉魏續率騎兵、陳衛李黑率戟兵攔截。
張飛派一隊騎兵繞過戰場,向劉備報告,自己在陣前橫向疾馳,舉槊高呼:
“呂布出城野戰,自取死也。我軍只要將其羈留此處,待劉公主力趕到,必擒之。諸君,殺賊建功,此其時也!且隨我擊之!”
一馬當先,撲向呂布軍。
謝榮、謝安率兩部騎兵緊隨其後。
謝榮更大呼道:“將軍且於中軍指揮,衝陣自有某先!”猛打戰馬,超越張飛。
張飛哪裡肯讓。
數十騎形成的箭頭你追我趕,爭先恐後,在平原大地上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