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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第五十章 呦呦鹿鳴
  天色才蒙蒙亮,劉義符就起來了,在喬駒子隨侍下,以浸泡過的柳枝一端嚼得松軟如刷,醮鹽水刷牙,不過這種“牙刷”始終還是不好用,一不小心就刷得牙齦出血。

  “呸呸呸……”

  一口混著暈開血絲的鹽水吐進漱口禦用的青瓷缽孟中,劉義符心中有點鬱悶,放下口盅和一次性的“牙刷”,取過白巾就著銅盆裡的溫水淨面,感覺眼睛還有些酸澀,因為昨晚他熬夜了。

  倒不是撰寫什麽《西巡記》,現在成天忙得團團轉,他可沒那空閑時間。自到襄陽,他就一直在準備建立水師,還有軍隊編制、職銜等級、符印旗號、俸祿與田地、統軍制度等要全體系、全方位改良,這可是繁瑣得很。

  可若是不趁現在兵力還不多趕緊改,以後再改就達不到效果,那樣劉義符甚至都沒有信心打回建康,除了改革軍正體制,走精兵路線,才三千萬人口的南朝並不會有別的出路。

  建康朝庭那一套中外軍體系?歷史已經證明那是失敗的。

  “官家!陳鸚鵡來的路上染上暑毒,都幾天了還沒好,今日妾身來服侍束發,有些事要與你說呢!”

  劉義符回過神,見是曹興男帶著兩名宮女來了,微微頜首,坐到銅鏡前,由著她解散發髻,抹以濕發柔發的香露,梳順整齊了再束髻戴上小冠即可。

  “官家的婚事,妾身在壽陽時還沒準備妥當就又巡幸襄陽,不過在途中何先生有一次與妾身說,官家已同意納沈太守家的小娘子,但這事得有個尊卑先後,所以妾身想請官家在襄陽就把婚事辦了,這也是何先生他們的意思。”

  劉義符搖了搖頭道:“現在就辦?怕是沒這個時間,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況且朕已下詔冊封皇后,名份已定,高司馬論家世地位是不如沈氏,但他曾是建安侯的部屬,也很有治軍之才,又是朕的嫡系大將,不用那麽急的。”

  “可是后宮無人主事,妾身只是女官,不好什麽都替官家做主的。”

  “有什麽事是不好做主的,曹娘子就是做主了,朕也不怪罪你的,從京中到壽陽,不都是你與韓龜壽、喬駒子他們張羅管事的嘛!”

  “呵呵……其實昨天在城內南市,妾身見過那沈家小娘子了,她叫沈妙姬,姿容比高小娘子還要略勝幾分,難得是性子和順,就是有點太拘禮,妾身當時挑了兩匹上好綢緞想送她幾匹,她說什麽也不肯要。”

  太拘禮?那就是有點迂腐嘍!劉義符不置可否,這事已成定局,不管他喜不喜歡,之後都是要納進宮的。

  “好了!請官家移駕用朝食,妾身待會兒再找郎中給陳鸚鵡看看。”

  曹娘子說完先退去了,也不知她成天都忙些什麽,不過行宮後宅幾十人的吃喝穿著都要管,最重要的還是伺候他這個主人,貌似還真不輕松。

  劉義符默默點頭,寢房前面的畫堂條案上,托盤裡置有一白瓷碗粟米粥,蒸餅、煎餅各一盤,蒸餅就是饅頭一樣的,他早就吃過了,沒什麽可驚奇的,吃乾抹淨叫上喬駒子,直出行宮前門,見苑義夫帶著百騎侍衛,已牽了黑白毛色大花馬“熊貓”等著,何承天也牽著一匹青灰色毛驢等在一旁。

  “何先生!你說的這位峴山名士,如果是放浪不羈愛自由的,朕就不浪費時間了!”

  “咳咳……陛下何出此言,臣既請陛下親往求見,此人雖避世未曾出仕,並不意味著如劉憐之輩放浪形骸。相反,此人很能勤修已德,

自於峴山墾荒耕種,持家授業,且不論貴賤,只要好學者皆願收為弟子,如今這世道,有此品行者可不多見。”  聽何承天這麽一說,劉義符有了一點興趣,翻身上馬緩緩而行,轉頭問道:“那此人以傳授什麽課業為主?若是《春秋公羊傳》,朕也絕不理會。”

  這不是劉義符以自己好惡而厭惡東漢以來的儒家公羊學派,實在公羊學派太偏狹,以“天子一爵”論,認為皇帝並非“天”的化身,又主張限制皇權,講“天人感應”,認為帝王的行為會帶來災異吉凶,更有“夏夷之辯”、“大復仇”、“君臣以義合”等,總之,這一繼承自孟子的學說十分的動搖統治。

  為何東漢中後期,各種權臣廢帝的行為被習以為常,就是公羊派大興的主要原因,而今在建康朝庭,這一學說還很有市場。

  而谷梁派對公羊派的觀點都不以為然,講“尊尊”、“君德”,更重皇權,內儒外法是谷梁派的主要觀點,但隨著東漢兩晉以來門閥的興起,北方的動亂,公羊派有所弱化,谷梁派則有些式微了。

  “這位蒯公已年過六旬,聽說身體也不太好,應無出仕之意,但以何派學術為主,臣不甚清楚,隻知其數術、律法、音律都有很深的造詣,僅是這一點就值得陛下一見。”

  “蒯公?昨天何先生使人傳話,說叫什麽來著?蒯……蒯廣徽?”

  “正是!陛下記得就好,如今中府官員還未妥善安頓,就有人在議論是否要準備定都複立蘭台,建立制度,可中府根本就沒幾個得力的人才。”何承天捋須微笑,又道:“若能請得蒯公帶弟子們相助,再依陛下之意建立書院培養人才,就可避免行辟舉製,不再由州郡大中正、中正評議士人而用,豈非善事?”

  是啊!一旦形成規模就可打破門閥壁壘,豈非美滋滋?

  劉義符心裡暗暗慶幸,還好有個何承天這樣的大才,招攬人才要容易許多,哪怕招攬不到,以這便宜先生開館授徒照樣可行。

  出城南七裡,峴山便已在望,遠觀青翠黛綠一片,柔和起伏的山坡看起來都不高,山腳下一條上山的小路兩邊是成片金黃的稻田,谷子已經成熟,已有農夫在趁好天氣趕早收割。

  劉義符見此,不由訝然道:“咦?秋收的季節到了啊,七月底馬上就八月了,府庫缺糧的問題看來可以得到解決,中秋節前必須出兵了。”

  “確實要盡快出兵,免得荊、郢二州將秋糧上繳建康,那咱們可就撲空啦!”

  與何承天邊走邊聊著,劉義符順林蔭小道上山,登上山崗後見前面有一處偌大的臨山窪地, 緊挨著溪流邊有一座籬牆大院,裡面是前後四進的劣土牆草廬,兩邊還有廂房,盡是竹木為梁椽,蓋以厚厚的草頂,四下有回廊相連,看起來野趣盎然。

  一行人下了山崗,小溪水窪邊走出兩隻肥碩的大角梅花鹿,悠然地看了幾人一眼,“呦呦”鳴叫了幾聲,扭著屁股走了,竟然毫不怕生。

  “哇哈!好家夥!”苑義夫雙目一亮,摘弓搭箭就要射鹿。

  “不可不可!”何承天急忙勸止道:“這鹿如此乖馴,必是廬主豢養,貿然射倒了,廬主可要生氣,壞了大事汝等吃罪不起。”

  “這下可惜了!”苑義夫悻悻放下了弓箭,也發現那兩隻鹿非同一般的溫馴,不由笑道:“這須得以小鹿自小養著,不然必是見人就跑的。”

  劉義符見兩隻鹿走了不遠,竟在籬柵牆下綣臥下來,在牆上磨角,不禁啞然失笑。才過了小溪石拱橋,前方籬門大開,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頭頂倒扣方鬥形的插髻五嶽冠,身著月白黑邊的寬袍大袖,在兩名門僮隨侍下快步而去,見了何承天朗聲大笑起來。

  “汝老奴早遞名刺,卻今日才來,害得某遣散了弟子,掃榻以待,卻久等不至,當罰當罰!”

  “非也!某隻恐仲度兄外出遊歷,一到襄陽便遞帖求見,豈料沒有回應,某擔心仲度兄不在廬舍,派人來探視,這不就趕來了。”

  劉義符見何承天迎上前,兩手把住蒯公的胳膊一陣搖晃,顯得很是歡喜,哪還看不出,他們熟識且有著很深的交情,不然是不會如此嬉笑怒罵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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