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季節來得早,才四月底的天氣就有點潮熱多雨,建康宮台城的位置雖高一點,但劉義符也常感覺悶熱,已經在打算遷往燕雀湖行宮,那裡要通風一些,比較涼爽。
當然這些都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實是劉義符已經在籌謀著乾一票大事,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做些準備工作,不然會帶來一些很不好的影響。
在打發陳道景從上林苑和少府諸坊、太倉府庫調集了一批貨物下南洋之後,少府少卿垣閬先帶著隨從屬官及三旅禁軍去了南陽,不僅僅是為了炭黑,石油本就有著非常高的利用價值,既可民用多一項財稅來源,又能用於軍事,一舉多得。
在各州對基層編戶進行整頓時,朝中事務反而相對少了,劉義符本不想多事,但如果什麽都不做,乾等著結果,不替州郡官員們掃清障礙,這項行政舉措還不知何時才能真正落實。
是以劉義符計劃先來年打草驚蛇,這日朝會後召一眾親王、宗室、公主駙馬在京任職者或家屬,在五月朔日朝會後到紫極偏殿赴宴。
散朝後時辰還早,太極西殿南書房內,郭叔融正陪著劉道球、劉義慶、柳平、周嶠等幾名宗室外戚中的顯貴者,頗為隨意地坐在下首小聲交談。
劉義符則坐在禦案後,對著一些文書不時翻動幾下,或扔在一旁,並提筆抄寫,又時而騰出右手,對著算盤一番啪噠啪噠拔動,馬上又將計算出的數字記錄下來,而郭叔融幾人的談話,他也時不時留意一下。
“大體上就是這麽個情況,如果宗室勳貴繼續接納佃戶、商戶、雜戶投附,則朝庭新政難以推行,只有諸位先脫身事外,積極知會勳貴之家,配合所轄縣衙將投附戶籍獻出去,各州才能無所顧慮放開手腳行動,諸位也算是簡在帝心,難道還怕遭受這點損失?”
劉義慶道:“郭相言重了,朝廷政策,孤一向是全力支持,可宗王勳貴之家收納的投附戶其實還佔不到兩成,個中原因,郭相也清楚。”
“不錯!投附隱藏戶總數有多少一時還難以確定,不過宗室確實只有兩成,另八成嘛……高門豪宗佔五成,寺院佔三成,所以為了解決這八成,宗室應做出表率,可以在其他方面給出一定補償。”
劉義慶微微點頭,表示認可,劉道球卻問:“不知郭相所言的補償,可有具體章程?”
“劉宗正糊塗啊!這事豈能有什麽章程,當然是由宮內賞賜,我等外臣就不好多言吧?”
劉道球一怔,算是聽明白了,宮內賞賜當然是皇后說了算,多少也不會有定數,多半取決於個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在劉道球自己來說,自然是不擔心損失得不到回報。
“也罷!長沙王與彭城王家裡,有勞豐城親自去遊說,屆時去信一封,想來二位賢侄是能理解的,其余宗室,某親自去說合,諸位駙馬家裡,恐還得柳司農多多費心,總之要達成一致意見!”
柳平是義興長公主姻親,以尚書右丞兼領司農卿,前些年南歸以來一直較為低調,聞言只是笑著拱了拱手。
幾人商量好了,劉義符終於撂下筆,笑道:“行了!外地諸州還沒報上來,揚州附近的數據統計出來了,諸位先看看。”
陳裨從禦案前取過文書,轉遞到下首,郭叔融接了過去,見幾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便笑了笑,展開文書輕聲念道:“在原來千戶一裡改五百戶一裡的基礎上,揚州丹陽郡建康縣增置四裡、永世縣增置四裡、秣陵縣增置三裡、丹陽縣增置三裡、江寧縣增置二裡……一共增加二十一個裡,計一萬零五百戶人口,這些逃稅碩鼠終於被挖出來了……”
“這些包括朝官之家的投附戶麽?奴籍不算吧?”劉道球問。
“當然……奴仆是主家附從人口,皆依奴契,家生奴另算奴戶,但有些家業在外地還不少,戶籍人口也多有流動,很難統計到真正準確無誤!”郭叔融又道:“丹陽附近七郡計有寺院五十二座,僧侶近千人,若算上俗家供奉怕不得有數萬之眾。”
劉道球臉色一黑,尋思片刻道:“某記得先帝初即位那年,也做過類似尋訪統計,那時丹陽周邊才二十八座寺院,這才多少年就雨後春筍般多了近兩倍。”
“正是!沙門信徒日眾,投附到寺院逃稅的民戶會越來越多,一旦勢大難以遏製,將危及社稷興亡,因此得先將朝廷官員與沙門之間切斷聯系,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如何治得了?即算是從漢末到如今已落地生根,要完全剿除已無可能,得納入朝廷太常寺的掌管之下。”
周嶠一聽愕然,遲疑道:“太常寺?這……”
郭叔融笑而不語,心裡卻是對周嶠竟然還不知此事有些驚訝,似也不打算解釋。
劉義符便笑著問:“宣城駙馬對此可有何建議?如果你沒有什麽好辦法,朕打算給你挪個位置,調到地方去做些實事,你看如何?”
“但憑陛下差遣!”周嶠為官行政能力隻算是一般,他有自知之明,對這種容易開罪於人的惡差本心上就想逃避。
劉義符對此心中有數,太常寺掌邦國禮樂,郊廟社稷之事,平時顯得無足輕重,這時一下就重要起來,必須要有能力強又不牽涉各方關系的人來擔任,不過前者才是關鍵。
而朝堂中樞三省九部中,劉義符還想踢掉一些舊官僚,先放出一些風聲,識相的會自己請辭,不識相的到時就是貶謫或論罪下獄待死。
“這裡沒有外人,有十幾本禦史台奏書,諸位都先看看,隔天朝會當定論。”
陳裨適時拿過幾本彈劾奏章遞給劉道球,郭叔融這個級別則早已知情,幾乎所有的奏表文書都會經過門下省和尚書省,但尚書左仆射那裡卻不一定,正好就有禦史右丞蔣欽明嚴厲彈劾王敬弘的奏報。
“自《皇宋刑典》頒行以來,朝官無不背頌銘記於心,嚴於律己,恪守禮數,偏有尚書左仆射王敬弘者,逢休沐或朔望屢往瓦官寺、歸善寺、雞鳴寺與住持修習佛經,公然違背律法,視綱紀於不顧……”
“尚書吏部郎何尚之無視新律,崇玄禮佛,頗習道門長生之術好飲婦人乳,屢遣家中奴仆下鄉野四處尋覓初臨盆之婦索取新乳,傷風敗俗……”
“新安太守羊欣好黃老崇玄,又修禪奉佛,公然在家雕塑老上老君像與如來大佛各一尊以為供奉,並虔誠事之。鄰裡與聞,常戲言曰:汝家崇道事佛, 老君與如來和睦相處否?欣謂曰:吾心甚誠,老君與如來互為不喜,卻喜我心誠也!鄰裡深以為然,競相仿之,致使民風大壞……”
起初劉道球還小聲頌念,待看到後面簡直無語,他將十八本都看完遞給劉義慶、柳平等人,面色憤然道:“此等高官重臣,明知新律遲早厲行天下,卻依然故我,若不加懲治,朝廷威嚴何在,當依律治罪!”
劉義符連連點頭,他等的就是這一句,劉義康的生母王修容出於王氏,去年病故了,原本還有她回護,劉義符也不好過份對待,但王敬弘早已爬到高位,這事沒法論以死罪,貶往南方一郡太守他也再難以回朝進入中樞。
王敬弘打下去了,還得選一個與舊有士族關系不錯的人補入宰相班子,這個平衡還不能輕易打破,這只能是閩州牧殷景仁召回朝起複為左侍中,調沈叔狸為右侍中,張邵為尚書左仆射。
正好周嶠遷閩州牧,太常少卿韋祖征遷豫州左參政,替換豫州右參政伏遐遷太常卿,南陽郡丞宋奇遷丹陽郡丞,江道京遷太常少卿。
這些關鍵職事先調合適人選,其余貶謫官員替補自然是由吏部擬定,先掃除這群人,到時那些“蛇”就該主動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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