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金森是兩個孩子的家教老師,鍾瑞:每周一,三,五
周小鵬:每周二,四,六
星期天,體育活動:爬山,騎自行車,打羽毛球(每周每項內容)
因為家教是下午四半點到六點半,所以上午時間很多,林金森都會去看書。他早上出門,吃了早餐就直接去圖書館,中午出來吃炒飯、米粉之類的,下午三點回來。
林金森喜歡小說、看雜志,尤其是看《讀者》。
書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打開了他的心靈之窗。
他從書本認識了世界,也找到了自己。
有一天,輔導好作業,吃好晚飯以後,主人家鍾建貴和林金森閑聊:“小林,你早出晚歸的,都在忙什麽呀?”
林金森:“鍾伯伯,我都在圖書館看書。”
鍾建貴:“看書好啊,要把書當成一輩子的朋友”。
林金森:“是的,我已經遇到我的老朋友了。”
鍾建貴:“看書有什麽收獲啊?”
林金森:“收獲太多了,以前在學校讀書,都是學習一些基礎知識,書的范圍小,所以呢,對外面的世界了解也不多。現在看的比較多的書是《讀者》,裡面的內容包羅萬象,真的是大開眼界啊。”
鍾建貴:“談談你最近的收獲吧”。
林金森:“好的,鍾伯伯,我隨便說了,我從村子出來,來到凱旋,我發現,農村生活和城市生活是兩個不同的主體,不同的經濟環境和生活群體。
隨著經濟的發展、改革開放向縱深推進,各種大大小小的私人企業蓬勃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機遇,農村富余的勞動力大量湧入城市,農村和和城市的距離越來越短,它們的融合也越來多。”
鍾建貴:“是的,你對中國的城市化有什麽認識嗎”?
林金森:“城市化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一個必然趨勢。城市機會多,誘惑也多。城市可以更大范圍地成就各種人的夢想,特別是有追求的年輕人。
農村人,小城鎮人,被邊緣化,被遺忘或者忽視太久了。
農村人不怕吃苦,可以扎根在城市的各行各業,從事服務等第三產業,為城市服務,可以成為城市的有益補充。”
鍾建貴:“小林啊,你讀書的進步很大啊,我覺得你讀懂了你的世界啊”。
林金森:“我看書的時候,總有一種衝動,具體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鍾建貴:“那你有什麽打算啊”?
林金森:“還有兩三個月就過年了,我想開春以後,出去看一看,出去打工。打工這個詞,現在很流行啊,只不過我們這裡出去的人不多。”
鍾建貴:“你的想法很不錯,我支持你出去闖一闖。”
林金森:“小時候,在農村,對外面世界一無所知,真的是井底之蛙。到了凱旋市以後,更大的世界還在外面。”
鍾建貴:“我小時候也是在農村,像你說的也是井底之蛙,後來讀書改變了命運,我不是凱旋人,我是北方的,是三線建設時代過來的。”
林金森:“鍾伯伯,什麽三線建設時代呀?”。
鍾建貴:“三線建設是***提出來的,主要說的是國防建設分成三條線。沿海延邊一帶是第一線,雲貴川是第三線,中間地帶是第二線。凱旋市是三線建設中的重要一站。”
林金森:“離我們太遙遠了。”
鍾建貴:“不遠呀,凱旋市崛起於三線建設,
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也就是六七十年代,這裡修通了鐵路,建立了很多軍用元件廠,民用的工廠,我國最早的電子計算機,就是凱旋市086系統的振興電子廠生產的,還有著名的熊貓牌電視機,收音機,電磁灶等都是在這裡生產的,那時候暢銷全國呢。另外,開辦了很多技術學校,你讀的技工學校,還有電子學校,都是那時候創辦的,都屬於重點技術學校啊。” 林金森:“可惜,我無緣讀書了。”
鍾建貴:“條條大路通羅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肯努力,哪裡都有出路,都能開創一番事業”。
林金森:“謝謝鍾伯伯鼓勵,也謝謝您的提點。”
鍾建貴:“凱旋市很多紅磚牆面的老房子,很多都是那個時代留下的。記錄了曾經的輝煌呀。”
林金森後來了解了三線建設,特別是凱旋市電子方面的成就,他與電子學校保持了密切的聯系和合作,這是後話了。
寒假到了,林金森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的“學生”,還有知書達禮的退休幹部鍾建貴,老人家留下電話,讓他常聯系。林金森對一家人的恩情,銘記於心,春節快到,他也該回家了,
他第一時間去見了吳桃花。
林金森:“桃子,我去學校的前一天,我去學校找過你,可是沒找到。我到處去問,你認識吳桃花嗎,榕寨的。她喜歡唱歌,喜歡唱甜蜜蜜。”
吳桃花:“啊,原來是你啊,我晚上回到寢室,一個室友說有一個男的找榕寨的吳桃花,她知道我是榕寨的,我猜應該是你,我在校門也找了你,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我改名字了,叫吳倩”。
林金森:“原來如此,難怪都說不認識。”
吳桃花:“我們交換學校地址吧,以後就了可以寫信了。”
林金森:“地址……我被開除了,我一直瞞住家裡的,我的那次意外,你知道了吧,差點把我送進牢房。”
吳桃花:“我放假到家才聽說的,可是,不是沒事了嗎?你沒有犯罪呀?”
林金森:“可是我違反校規了,我受到了處罰。後來,是我班主任一家幫助我,收留我,給我介紹了兩份家教工作,還給我借書證,我還可以天天去圖書館讀書。我準備要出去,去尋找我的天地,我的世界。既然,讀書這條路,已經走不通,我只能選擇另外一條路了,我打算去打工。”
吳桃花:“打工?去哪裡打工,你會做什麽呀?”
林金森:“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打算去找我表弟吳家華,他在深圳”。
吳桃花:“你二舅的兒子,隔壁建山縣的表弟?”
林金森:“對對對,過完年,我去我舅舅家,我就知道他的電話了,到時候我把電話留給你,你有急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對了,下個學期的學費,我先給你2000,我到了深圳,我跟我表弟再借點錢,寄給你,我上班了,有工資,慢慢還他。”
吳桃花:“你怎麽還有那麽多錢?”
林金森:“我在學校做小生意,賺了錢。因為,搶了校長家親戚的生意,所以,招人恨了。可是沒事了,以後,我和他們再也沒關系了。”
吳桃花:“你給我錢了,那你路費怎麽辦?”
林金森:“我留的有300元路費。”
1994年3月,林金森,帶著好奇,帶著憧憬,也帶著失落,帶著委屈,再次與榕寨再見了。
他在縣城汽車站和吳倩難舍難分,當他登上了班車的一瞬間,吳桃花鼻子不由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吳倩:“金森哥,我再給你200元,留著急用吧。”
林金森:“從家裡過來,車費,吃飯,住宿,都是你一路開錢。”
吳倩:“那些錢都是你給我的。”
林金森:“我還有300塊錢,買車票、吃飯足夠了。”
吳倩:“三天后我給你打電話”。
林金森:“好的,好好讀書,七年後,你大學畢業了,那時候,我就可以掙大錢了,有錢了我回來娶你”。
吳倩:“一言為定,我等你”。她此時多麽想跟著他,一起去廣東。
林金森在出發前一個星期,來到二舅家,他打電話聯系好了吳家華,先火車去廣州,到達後,再乘班車去深圳,表弟到深圳長途汽車站接他。
林金森踏上了前往鄰省的班車,車費7元,買好火車票,硬座80元,買的是第二天的票,他身上錢不多了。
他在火車站百無聊賴地逛著,眼前時不時有操著本地口音的人問:“需要住宿嗎?”
還有叫賣聲:“羊肉串,正宗的新疆羊肉串。”
他在火車站廣場旁的快餐店炒了一個盒飯,上面寫著飯菜每人6元。
一個中年男子熱情跟他打招呼:“老板,本地的還是外地的?吃飯嗎?”
他回答:“嗯,是要吃飯,我是貴州的。”
“半個老鄉,都喜歡吃辣。”
“吃辣椒有革命性”
“革命不革命,我就不懂了,我就知道吃飯沒辣椒就要我的命。”
兩個人默契地一笑。
“老板,剛來的吧,在哪裡發財?”
“我是準備去深圳打工”
“去深圳啊,難怪,看你眼神就不一樣,都是冒著光的,你的眼神特別,肯定能發財。。”
“老鄉,你不簡單,很會說話呀?”
“我在這裡十多年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看人比較準。”
“那你說我是幹什麽的?”
“你不是壞人。”
“你也太會扯了,什麽好人壞人,都不會寫在臉上的。”
“不不不,好人都是慈眉善目,壞人始終就是壞人,要不三角眼,要不就是眼露凶光,要不眼睛看人就是賊眉鼠眼,或者斜視。”
“你觀察還真仔細啊”
“十之八九,我告訴你吧,個別人從娘胎裡出來的時候,就知道是壞人,哭聲就不一般,就帶著邪性。”
“你還研究這些呀?”
“聽說,聽說的。”
林金森吃好飯,他一直沒走,留下來,可以打聽一些信息,他問餐廳老板:“像我這樣的人在深圳能生存嗎?”
餐廳老板回答:“只要願意留下的人都能生存,只不過看怎麽活法?平凡庸俗也可以過,偉大賢能也是活。看得出來,你胸懷大志,你的內心有力量。你肯定能在那混得不錯”。
林金森:“哈哈,你還真會逗人開心。”
餐廳老板說:“你的舉手投足,你說話的語氣,有一種不一般的氣度,不像一些人,沒有什麽本事,可是卻信口雌黃大言不慚誇誇其談,把自己搞得像個有錢人,好像有多大的本事一樣。可是由於他內心本來的劣根性,所以,由裡而外就透露出一種痞子習性,一種無賴氣息,看起來就覺得不順眼,甚至惡心。”
林金森暗暗感歎這個餐廳老板的吹牛功夫,真是高人啊,看來處處皆江湖呀!
告別了餐廳能說會道的老板,檢好票,走近擁擠的候車室,裡面人頭顫動,煙霧繚繞,烏煙瘴氣,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座位上各種大包小包的,他看到旁邊有一個人蓬頭垢面的人,四十歲的樣子,拉著兩個小孩,看起來是他的兒子和女兒,林金森問:“大哥,要去哪裡呀?”陌生人回答:“我帶小孩去廣州打工,他們媽媽在廣州,我們在那裡打工一年多了,我們都不識字,出去做苦力,做建築工。之前,小孩跟著爺爺奶奶,現在,兩個老人年紀越來越大了,已經帶不了啦,隻好回來接他們過去,也可以一家人在一起,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小孩,唉,為了生活,沒辦法呀。不說這些了,老弟,你去哪裡呀?”
林金森:“我也去廣州。”
陌生人:“你去玩吧,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還像個中學生嘛。廣州呀,是一個好地方呀,廣州是中國最好的地方,大城市好啊,比我們家好一萬倍,我們太窮了。”
林金森眼睛不覺有點濕潤,他拿出火車票,兩人居然一個車廂,陌生人抬頭看著他:“你也是硬座呀?”林金森點點頭:“臥鋪太貴了,節約一點是一點呀。”候車室裡的凳子上,有的人用背包墊著頭呼呼大睡,佔了幾個位子,有的人站著,東張西望,有的人正在吃著方便麵。火車站的牆壁上醒目的標語:請保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請照看好自己的小孩。廣播裡重複播放著:某某車次開始進站,請到進站口檢票進站。林金森,看看牆上的顯示屏上的時間,再看看票面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才能檢票上車。他後悔來的太早了,他有點焦躁,站起來,朝著樓梯口走去,一個工作人員微笑著:“茶室,五元錢一位,可以優先進站。有乾淨的沙發可以坐,還有茶水喝”。林金森搖搖頭,出門處處要錢啊。
他想起了苦丁茶。
人生呀,其實,就是苦茶一杯,先苦後甜,獨自慢慢品嘗吧。
林金森走進了硬座車廂,行李架上擺滿了各種大包小包,他找到自己的位子,是靠過道的。他看見坐在窗外的一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模樣的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托著下巴,側頭,好像在尋找什麽?突然,回頭衝著林金森點點頭,然後又望向車外。中間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也戴著眼鏡,安靜地坐著,埋著頭看書。林金森心想,一定是名著了,這麽爭分奪秒,這麽癡迷。他把行李擠進放好了,然後坐下來。中年人,頭抬起來,剛好打了一個照面,中年人對著林金森微笑,開口了:“二十多個小時,很沉悶的,需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分散目標。你喜歡看書嗎?這本書很不錯,飄,也叫亂世佳人,我剛看了兩章,語言生動,甚至我覺得唯美。你也是去廣州嗎?我帶小孩去,去看看大城市,見見世面。”林金森:“你是老師吧,知識分子吧。”中年人:“過獎了,我不是知識分子,知識改變命運,這個說法,我讚同,有了知識,才能立足於社會,才能創造,創新,才能回報社會,有益於社會。”林金森:“是的,知識和技術是各行業發展的動力,比如說火車的發明,我們現在乘坐的火車,它推動了交通的便捷和快速發展。”中年人:“我也是這樣認為,推動發展的還有火車上的每一個人的力量,你我可能都不知道,或許,這裡就有未來的創業者,有企業家,有學者等等。每個人都有夢想,有夢想就有推動力,就像火車頭的機車,能夠牽引沉重的火車車身前行。”林金森點頭,不在說話。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就是他茫然出走的第一天的所見所得,他感想,生活呀,時時有心得,處處有精彩,人生無處不芳華呀!
火車啟動了,每個人的目的地開始了。林金森,一個漂泊者,他的命運之旅開啟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林金森被這一句話吵醒了,他在咣當咣當的火車聲中迷糊睡去,然後被爭論聲吵醒了,“讀書只是基本的,起碼的要求,不能說,讀了書,就有了知識。”林金森揉揉朦朧的眼睛,依稀看見兩個女生在對面的坐位上,看起來17-8歲的樣子。另外一個女生:“如果不讀書,你會有今天嗎?你還能跟我辯論,爭吵?”
“金絲眼,你不要太過分了,你意思是我沒資格跟你辯論是吧?我怎麽不能跟你爭了?”
“如果不讀書,我想象得到,你此時正給懷裡的孩子喂奶呢。”
“你才喂奶呢?我才不會這麽早生孩子。”
“所以,我說呀,讀書好,至少你不會像你周圍的人那樣早早結束青春,走進打工之路,或者掉進財米油鹽醬醋茶的循環的枯燥生活中去。”
“我沒說讀書不好,我的意思是,讀書比不上行走,比不上豐富的閱歷,比不上路上的實踐,比不上自我提升。這是我想表達的。”
林金森打了一個打哈欠:“讀書和實踐都重要。”
金絲眼:“大哥,對不起啊,吵醒你了。不過你是誰呀?我們認識你嗎?幹嘛插話,我們懶得理你,你不要再跟我們講話,好不好?”
旁邊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出門在外,大家都不要吵,我想,也許他隻想跟你們一起討論而已,我一直在聽你們兩個人的討論,兩個人都有道理,都說的不錯。”
“你又是誰呀?”金絲眼鏡嗆了一句。坐在窗邊的個短頭校服男生說話了:“他是我爸爸,高中老師,是一個可以值得信賴的好人。你們是大學生吧,請不要用懷疑的眼光看待任何人,其實,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你說他是老師,有什麽證據嗎?”
“看看我的校服,這就是我的身份的證明,他是我的爸爸,我幫他證明,可以嗎?”
“誤會誤會,我相信你。”金絲眼鏡大聲說。
學生說:“今天上車的時候,我一直在看窗外,我有一個新的見識,我看著迎來送往的的人們,或開心,或落淚,也許有人正在經歷不舍,也許有人踏上了轉折的車站,開始了新的征程,這些,我在課堂上不能有所體會,老師也不可能教授我們這些見識,所以我覺得,知行合一才最好。”大家鼓掌,真是愉快的一次聊天啊,林金森,傻傻地聽著,忘記了坐下來。掌聲停了,他怯怯地說:“對不起,我可以坐下來嗎?”金絲眼呵呵笑道:“大哥,嚇到你了嗎?沒人阻止你坐下呀。”大夥又哈哈大笑起來。金絲眼說:“我們是快畢業的大學生,想出來走一走,準備去勤工儉學,看看我們能不能自我謀生,試一試離開父母后,我們能活下來嗎?”林金森震驚了,中年老師困頓了,高中同學傻眼了……
林金森感到有些疲倦,他站起來,走到火車接頭處,那裡的空氣稍微好一點,可是,噪聲更大一點,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甩甩臂膀,然後下蹲,再站立起來,他感到舒服多了。
望著往後倒退的村莊,田野,來的路,越來越遠了。火車奔跑著,顛簸著,此時的林金森,心裡多少感覺有點空。
這時候,在候車室遇見的陌上人帶著兩個小孩走了過來,手裡捧著兩隻口袋,他們到接頭處吃飯,一個小的塑料袋裡裝的是他的下飯菜:酸菜。他微笑著說:“你吃了嗎?不吃就一起吧。”林金森咽了咽口水,還真有點餓了,他點點頭。陌生人很開心,他們蹲著,兩個小孩盤著腿乾脆坐在地上,陌生人把筷子折成了兩半遞給了林金森,用筷子挾飯菜,沒有碗,用手托住不小心掉下來的飯菜,重新全部送進嘴裡,林金森問:“這是你們一天的飯菜嗎?”陌生人回答:“行李架上還有明天的。”林金森:“哦,這樣,現在你請我吃飯,我沒錢請你們”陌生人連忙說:“不用不用。”林金森說:“我的錢包,行李全被偷了”,陌生人:“火車站附近太亂了。”
吃好了,一掃而光,林金森在火車上吃的唯一的一餐飯,真美味。他感激地看著一家人,眼圈有點紅。他站起來,轉頭往窗外看去。陌生人發現了他的異常,什麽也不說,收拾好,帶著兩個孩子準備離開,林金森哽咽說:“謝謝你們”
陌生人:“你太客氣了,碰見了,就一起吃,沒什麽,出門在外嘛,你先一個人呆一下吧”。林金森頭也不回:“好的好的。”生活就是這樣,平淡中有溫暖,平凡中有偉大,你給生活以色彩,它就是油畫,你給生活以寒流,它就是冰窟。林金森是感動的,他揉揉眼睛,遠方的路,還很遠……
經過兩天一夜的長途跋涉,虛脫了身體,僵化了手腳,疲倦得想罵娘。
到站之後,告別了好心人,火車上,好心人的溫暖,他記在心上。
林金森隨著人流盲目地走出火車站。天黑了,真是兩眼一抹黑,自己又身無分文,又累又餓。
想撥打表弟的電話,電話本也丟了,他真恨自己沒記在心上。
他想給二舅家打電話,這個號碼他記住,可是沒錢,所有的電話前面都寫著:“打電話每分鍾一塊錢”,都說廣東人是最會做生意,一點不假,這裡是商品經濟發達的原因。
他心裡大罵:這可真是現實的世界,金錢的世界啊。
一路上,他向往外面的世界,有點迫不及待的感覺,恨不得飛過來。現在他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哪裡都不屬於他。
他太單純,太簡單,太老實,太輕信別人了。
真的是倒霉,真的是可笑,真的是悲哀。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他沒錢吃飯,沒錢找地方住宿,隻好在車站附近轉悠。他餓,可是不好意思去問一下餐館老板,能不能給點吃的,他不能丟了尊嚴。
這裡是大都市,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繁榮昌盛,一片輝煌,可是他好渺小,好可憐。
他突然感覺自己命運多舛。
沒有學歷,沒有知識,沒有技術,沒有背景和後台,沒有一切競爭的優勢,他就來了。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片枯黃的秋葉,跟隨滾滾向前的洪流,隨波逐流,不知沉沒何處,飄向何方?
走投無路的他,流落街頭。
現在的他,一切從零開始。
林金森在火車站逗留了五個小時,眼看天就要黑了,他找了一個黑暗的角落,蜷縮著坐在地上,他又困又餓。
他想到了家,雖然房子不大,可是有屬於自己的一個房間,一鋪床。
不遠處治安巡邏隊伍正在盤問路邊逗留的人,他隱約聽到:“請出示身份證明。”然後,有人逃跑,一陣混亂、追趕、大喊大叫,也不知道說什麽,然後逃跑的人被圍住了,被抓了,還被扇了兩個耳光。
林金森趕集站起來,他朝著更加黑暗的地方跑去,直到累得氣喘籲籲,他跑累了,就快走,然後,慢走,終於遠離了火車站。
來到了一座橋下,下面有幾個水泥管,可能是早幾年修橋的時候遺留下來的。他左右環顧,沒看到人注意看這邊,他鑽了進去。他心想,看來今晚只能睡這裡了。他躺在裡面,有很多渣土,空氣有點悶,還有蚊子,嗡嗡地叫著。他也顧不著多想,裹緊衣服,盡量覆蓋裸露的身體,與蚊子玩起了“躲貓貓”遊戲。當蚊子在耳邊鳴叫的時候,他就用手不停驅趕。當蚊子沒有了聲響,他覺得可以好好睡覺了,一會兒,一陣瘙癢。他知道自己策略失敗了,朝著瘙癢處用力地拍打,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知道蚊子付出了代價,他高興地說著:“你吸我血,我要你命”。他正得意洋洋,又是一陣嗡嗡的叫聲,他隻好投降,爬出水泥洞,在外面走來走去,走到實在堅持不住,眼皮上下打架,再次鑽了進去,這一次,他很快睡著了。
他被一陣嘈雜的摩托車聲音吵醒了,遠處有人影晃動,也不知道那幾個人在幹什麽。不一會兒,那裡幾個人又走開了,再次恢復了安靜。他再也睡不著了,突然,他好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
他感到全身有點酸痛,因為睡在堅硬的水泥板上的緣故。他爬了出來,肚子不爭氣地咕咕直叫,他感到抱緊身體,有氣無力地朝著火車站方向走去,路上遇到零零星星的行人,他不敢直視,埋著頭只顧向前走。他心想,也許那幾個人和他一樣,也是饑腸轆轆,也是無處安身。
不知不覺來到火車站,周邊已經沒有白天那樣喧鬧,但是人比較多。他找了一個台階,靠著,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當他再次醒來,天蒙蒙亮,一個早餐店開門了,老板忙碌地搬動著大鍋,蒸籠,桌子、板凳。
生活真不容易啊,他心想,勤勞的人們,辛苦,可是有收獲,有盼頭。而他,有手有腳,可是居然買飯吃,沒水喝。
真是上天不給他活路啊,難道就這樣,眼巴巴地忍饑挨餓,就這樣束手無策嗎?
他站了起來,甩動著有些麻木的手腳,他要去試一試運氣,他要大膽地過去問一下老板:“可不可以給點吃的”,他是在太餓了。
可是當他靠近的時候,他又停止了腳步,他覺得實在是開不了口。他取消了乞討的想法,他昂著頭快速繞過了早餐店,他想或許天快亮了,在出站口,表弟就來接他了。
他在早餐店附近兜了幾個來回,覺得不怎麽餓了,那是他說服了自己,他心裡暗示自己,他不餓。
他又回到了剛才依靠的角落,那裡真舒服,可以靠著,一邊腳高,一邊腳底,這樣的姿勢有助於血液循環,就像出發時,火車站那個餐廳老板,坐在木登上,也是一邊腳平放在地上,一邊腳搭在橫木上,而且還有節奏地抖動著。他有想起了那個該死的客棧老板娘,看起來面善,但是,一定是她故意騙他去入住,然後與同夥偷了他的錢包和行李。
“真可惡“”他罵了出來。
過後,他實在太困,又睡著了。
天亮了,他在火車站出口走來走去,累了就乾脆坐地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他心想這些匆匆腳步的人,都在忙什麽呀?他又搖搖頭,他猜想,有人一定跟他一樣,自尋煩惱,自尋絕路。
他又半天不吃不喝,餓的前胸貼後背,餓的他心發慌。
他想到了在凱旋市圖書館看書,書本裡說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小時候沒飯吃,餓了就殺了地主的牛烤著吃,父親大哥也餓死了,後來造了反。他又想,這裡沒有地主,也沒有牛可以殺了烤肉吃,他幻想著烤肉
下午的時候,一個矮胖子坐在了他的身邊:“找工作不?”
他看了看那個人:“我等人,不找工作。”
矮胖子:“你是哪裡人啊?”
林金森毫無防備:“貴州黎縣的,你呢?”
矮胖子:“我是榕縣的,老鄉啊。”
林金森突然遇到了臨縣的老鄉,突然感到很親切,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他說:“你可以找到工作?”
矮胖子:“我就是是來招工的,真巧了,我們是老鄉,跟我走吧。”
林金森想都不想,就跟他走了,一邊走一邊問:“什麽工作啊?”
矮胖子:“想發財嗎?”
林金森:“當然了,不想發財,大老遠跑來這裡受罪幹什麽。”突然,他覺得說到受罪有點不合時宜,但是又說出了口,收不回來了,再掩蓋,就有點欲蓋彌彰了。
矮胖子:“想發財就對了,遇見我也對了,算你運氣好,我正好想找人一起發財。”
林金森問:“怎麽發財,不是打家劫舍,不是搶銀行吧。”
矮胖子:“你有膽嗎?”
林金森:“我沒有。”
矮胖子:“犯法的事情,不能乾,有手有腳,幹什麽不可以啊,在這裡,到處有發財的機會,只要好好把握,好好努力,好好好好規劃,隨時都可以發財。”
林金森聽得熱血沸騰,他覺得自己遇到了好人了,遇到貴人了,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矮胖子騎著摩托,帶上他,出發了。他不知道要去哪裡,不好問,也不想問。反正,他正跟著老鄉發財去了。
大概一個多小時的奔波,來到一個叫小鎮上。
七彎八拐的,摩托車停在了一棟五層樓的房子前。
胖子敲了敲鐵門,裡面有人打開了門,他跟著胖子上了五樓,他被安排進一個房間裡,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胖子一轉身出去了,然後門就被從外面鎖上了。
房間地板上鋪著席子,好像是睡覺的地方。靠牆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五個漱口缸,五隻牙刷也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牆上掛著五張洗臉帕。
為什麽要鎖門?林金森感到納悶,突然他不自覺地捂住了嘴巴。
大概過了十分鍾,門又打開了,胖子叫了一聲:“跟我走,我帶你去學習。”
林金森想可能是崗前培訓之類的,他就跟著胖子順著樓梯來到了頂樓。
樓頂大概有四五十人,整齊地排著隊,接著他聽到熱烈的掌聲。
一個瘦高個示意他們兩個入隊後說:“你看看,又加入一個,我們的隊伍越來越龐大,我們發財的腳步越來越快。在這裡,不發財都難,大家說對不對?”
“對,對,對,發財,發財,發財”,所有的人高呼著。
瘦高個說:“散會,各個小組分組學習”。
林金森跟著胖子又來到了五樓房間。林金森突然覺得,這裡可能是傳銷窩點,他在技校的時候,聽吳學軍說過傳銷,都是熟人少騙熟人。可是,胖子不是他的熟人啊。對了,胖子跟他說兩人是老鄉。完了,林金森心想。
可是他表現不能表現出心慌,他一定要想辦法,逃出這個可怕的是非之地,這裡決不能久留。
晚上矮胖子請他吃了一盒方便麵,然後他跟著胖子,和大家交流怎麽動員身邊的人加入發財隊伍。
胖子對林金森面授發財心得:第一步入會,先交1880元入會,林金森積極表示一定積極響應,配合。可是,現在一分沒有,明天可以打電話回家,讓父母匯錢,絕對沒問題。第二步,發展下線。林金森表示,明天打電話,把堂兄堂弟表哥表妹八個人一起叫過來入會,一起發財。
林金森的表演迷惑了矮胖子,胖子對他也大加讚揚,連連誇他有潛力之類的。接下來,胖子讓他抄寫其他人的筆記,他認真抄寫。
房間裡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六個漱口缸,牆上六條毛巾。
晚上,六個人在地鋪上睡覺,林金森閉上眼睛眼睛盤算著。
第二天,三個人跟著林金森去打電話,其中一個是矮胖子。他們步行去了一個公用電話亭,其中一個人去撥電話,另外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邊。
林金森突然大喊了一聲:“小偷,站住。”
三個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林金森突然一個轉身,像一隻離弦的箭,向後跑去。他走過來的時候,他觀察到,大約一百五十米處有一個岔路口,他奮力跑了過去。三個人反應過來,急忙追趕。
林金森腿長,一下子就把三個人甩開了,可是想不到的是,那是一個死胡同,前面是一戶人家,就沒有路了,不一會兒,三個人大氣小氣地追上來了,靠近了林金森。
林金森指著矮胖子說:“這是我和他的個人恩怨,不關你們兩個人的事。你們兩個識趣的話,可以馬上走開。”林金森想先要講清利害關系,先瓦解他們的力量。
矮胖子說:“不要相信他的話,我們三比一,他跑不了的。你們要想清楚,你們可是交了錢入了會的,你們不想發財嗎?你們付出這麽多,你們忘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矮胖子試圖還在洗腦的時候,林金森已經衝到他的面前,狠狠的一拳打了過去,矮胖子哎呀一聲,立即倒地,頓時,滿臉鮮血直流。林金森盯著另外兩個人:“這是傳銷,是騙人的,害人的,快走吧,不要再上當了。”說完林金森迅速跑開了。
他一口氣跑了很遠,回頭看,沒有人再追上來。他到路邊撿了一根木棒拿在手上,朝前走去。
他聽到摩托車從身後傳來,他就躲開,其實那只是路人而已,不過他已經如驚弓之鳥。他必須提高警惕,保護好自己,否則,不知道他還要面臨什麽危險。
他跑進了一戶人家, 看到一個老人,那個人嚇了一跳,因為看著他手裡拿著木棒。
他說明了他的遭遇,老人聽了以後很同情他,說:“很多人都被騙過。”然後就指路讓他離開了。
林金森走了差不多十個小時,回到了廣州火車站。遇到一個賣甘蔗的大姐,看他可憐:“你是前天到的吧?”
林金森:“你怎麽知道?你是算命的?”
中年婦女:“甘蔗頭給你吃,那些賣不了,不吃的話,也會當垃圾扔的。沒工作的話,可以先去幫我砍甘蔗,有飯吃,有工資,一天三十塊錢,工作八個小時,最少乾三天,否則沒工資”。
林金森:“我在等表弟來接我,他從深圳過來”
每次車子到站他都去出站口看,希望奇跡能出現,可是每次都失望,後來差不多絕望。
第四天,他答應跟著中年婦女去砍甘蔗。他終於吃上了到達廣州後的第一餐飽飯,五個包子,兩瓶水,老板娘請客,她叫蘇小芳。那是他這輩子吃的最香的一餐飯,最難忘的一餐飯。坐上了接他們兩人的三箱貨車,開車的是他老公,蘇達榮。
“老板,謝謝你們啊,我叫林金森。”
“林仔啊,第一次出門吧?”
“是啊,沒經驗,吃大虧啊”。
“我就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喜歡到處亂跑,在家多舒服,出來受罪幹什麽?”
“追夢啊!”
“我看你是做夢,做白日夢,不切實際的夢,遙遙無期的夢。
林金森陷入了沉思:夢該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