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公子名諱?”坐在我對面的陳風突然問道。
“胡不愚。”我也不看陳風,自顧自的說道。
“胡公子看藥方確是從《傷寒雜病論》中所讀?”
“自是如此。陳先生若是要考我醫史,那我自當服輸。”
“哈哈哈,胡公子見笑了。我只是對有此醫術者,心起惜才之心。不過我倒是對你那卜卦之術有所好奇。”陳風斜靠在坐上看著我說道。
我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此次他邀我前去定是欲讓我替他算什麽。
“不知胡公子可否先測一卦,陳某十分想見識一下。”
哼,果然奸詐,這陳風必是不信黃四呈所說的卜卦之術,想讓我現場為其算卦,以辨真偽。
“先生...想算什麽?”我試探的問道。
“煩請胡公子就測一測,我現在要帶胡公子去往何處。”陳風揉著竹杖上的玉石說道。
心裡開始緊張,這簡直是一道送命題。我若算出來,可能我對他還有用;我若算不出來,他可能真的將我送去見楊浦。更關鍵的是,我根本不會什麽卜卦之術啊。上一次是急中生智,又恰好黃四呈問的我都知道。才能得以蒙騙過去,這次倒是如何是好。
大腦開始飛速思考,我反覆告訴自己不能緊張,不能緊張,一定有辦法的。
“胡公子莫不是露餡了?”陳風突然大聲喝道。
這一喝嚇了我一跳,腎上腺素激生,有時候,靈感就是這樣被激發出來的。
“可算,可算。只是能否請陳先生閉上眼睛?”我問道。
“依你。”陳風笑著說,那語氣裡明顯透出了看我洋相的感覺。
我從長衫兜裡掏出那部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無服務”的狀態,不過好在還有百分之69的電,夠用了。
我拿起手機,打開相機,開啟了閃光燈,對著陳風,“哢嚓!”一聲,陳風被閃光燈射到,騰的一下坐起身來,“什麽妖法?!”
“陳先生,可見過此物?”我捏著手裡的手機,問陳風。
陳風疑惑萬分,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何物?”
我故作高深的說,“這是家師所傳覲天寶鏡,是卜卦之術中最難掌握的一術,測時,需將此鏡對準被測者,通過意念召請天上神仙,用銀光為其測算。剛剛那道銀光便是神仙降臨為你測卦。陳先生且看這鏡中之人是不是你?”我將手機屏幕對準陳風,上面赫然是他剛剛斜靠著的樣子。
“照相機?”陳風問道。
1865年,照相機已經傳入我國,在上海甚至有照相館。只是百姓都認為其能攝魂,故生意慘淡。這裡陳風能知道照相機,並不稀奇。
“陳先生且看好,你說的照相機乃是黑白取色,我這寶鏡可是顏色分明,有血有肉。”我又將手機遞道陳風眼前。
沒想到陳風卻一把將手機奪過去,我怕他觸到返回建或者碰到旁邊的鎖屏鍵使我穿幫,忙大喊:“快放下,這東西能要了你的命。”
聽到我這麽說,陳風驚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看,便趕忙松手,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趕忙側蹲下去,將手機撿了起來。再抬頭看陳風,臉上的表情已經沒有剛剛那麽淡定了。
我一邊擦拭手機一邊故作高深的說:“但凡卜算,都要耗費演卦者功力,剛剛陳先生讓我所算去往何地之事實在是微不足道,我便自己做主,換上一個來算。”
“胡公子算的是什麽?”
“陳先生的陽壽。”我看著陳風回答道。“我將手機屏幕對著自己,左手點擊到照片編輯,一邊打字,一邊裝模作樣的口中念道:覲天寶鏡聽我言,銀光四射問天命。陰陽三界請眾神,速來與我算此卦!急急如律令!”
說罷,將手機轉過去再次對著陳風,“陳先生請看吧,這卜出來的結果,我不便看。”實際上,剛剛我已經編輯了“三天”的文字在照片上。
我假裝不看陳風,實則是在觀察他的微表情。很奇怪,陳風的表情,先是流露出特別恐慌,那種知道自己還能再活三天的恐懼;然後又變成一種如釋重負,看破一切的神態;最後,歸於平靜。
陳風抬頭看著我,“胡公子,此物當真是算的我人間壽命?”
我肯定的點了點頭。
陳風不語,像是信了。
陳風低下頭去,將竹杖放在地上,兩手放在膝蓋上,“我陳風活了32年,前20年學醫,後10年行醫,救治了多少人的性命。卻不料只能再活三日。也罷也罷,也終能擺脫那魔頭。”
我心想,呸,這人還真的大言不慚,明明醫治一人便要取人身上器官,還敢說救治了成千上萬人。
“陳先生,現在我們該去哪?”我問道。
“我請胡公子去喝一杯。”陳風掀開馬車的簾子。“去青雲閣。”
這一路再無話。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下車吧,胡公子。”陳風站起身來往車下走去。
走下馬車,這是一家密林裡的酒肆。跟隨陳風的腳步,我走進了這家酒肆。
迎面走過來一個婦人,“陳郎中,今日怎有空過來此地?”
“這是玉蟬,胡公子。”陳風杵著竹杖說道。“玉蟬,上最好的酒菜,今日我與胡公子要一醉方休!”
我向玉蟬拱手問好。
玉蟬將我們安排到了閣樓的一間裡屋中,便出門去準備酒菜了。
陳風說道:“胡公子,你醫術尚可,我死後你可擔任這松江府醫官。有我舉薦,無人阻攔。便是那楊浦也不行。”
我心想,你別黃鼠狼給耗子拜年了。又是請吃飯又是封官許願,誰知道你安得什麽心。一會吃飯的時候,我可要注意點,小心又被下毒。
不一會兒,酒菜便端上來了。
陳風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看著我,“胡公子為何不斟酒?”
“我從不飲酒,陳先生。”我看著陳風道。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陳風沒有再勸。“也罷,那胡公子就請自便了。”說罷,一口酒已然下肚。
我也不喝酒,我也不吃菜。就這麽看著陳風,一杯,兩杯,三杯...喝著喝著,陳風唱了起來,便是那首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唱罷,陳風眼角流下了淚。“胡公子,你說,我何以落得此下場,那楊浦還活的好好的,我卻便要去了!但此生隻恨那魔頭,讓我痛苦了大半輩子。”
“哪個魔頭?”我問道。
“那拉氏!”陳風突然站了起來,“這魔頭逼著我,做了個人間怪物!”
“慈禧?”我問道。
陳風有點意外的看著我,但轉眼就恢復了正常,“是她。”
“她逼你什麽了?”我抬頭看著他問。
陳風拿起桌上的酒壺,仰頭又喝了一杯,道:“罷了,既是將死之人,便告訴你也無妨,我剛到松江府時,因醫術精湛,十裡八村傳的很快,甚至傳到了京城。那年,朝中同治帝病重,宮中便召我前去醫治,我自知若是醫治不好,可能性命不保,無奈之下將自己的腿打斷,以此為由,不去奉召。後那拉氏得知此事,大怒,命我醫一人便要取那人身上的一處器官送於宮中做藥引。”陳風拿起酒壺長飲一口。
“所以你就可以取人手指、割人耳朵、斷人頭顱?”我反問。
陳風解開辮子,將頭髮散開來。拎著酒壺,忽一下跳上凳子。低頭看著我,又看看自己的腳下,順勢彎腰將靴子褪去,撤掉綁腳布,將腳“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整桌的酒菜都在顫抖。
那是一隻什麽腳?那隻腳上一根指頭都沒有,幾乎已經成了一個長長的肉球。
“胡公子所言拇指,可是這個!”陳風醉醺醺的說道。
“那老妖婆要我害人,要我取人身上器官,我給便是,反正都是一條廢腿,要這些拇指又有何用?”陳風哈哈大笑。
我看著有點心疼,莫不是真像謝英蘭所說,這世道太過炎涼,惡人腰纏萬貫,好人卻寸步難行?
陳風跳下桌子,赤著腳抱著酒壺一瘸一拐走到我身邊,“走走走,胡公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說罷便不由分說,拉著我往外走。
陳風一腳踢開房門,放聲大喊道:“玉嬋!玉蟬何在!”
我見那樓下婦人聽見呼聲,往閣樓上看了一眼,便衝將上來到陳風身邊,大驚失色道:“陳郎中,你怎喝成這般模樣,卻是將鞋都脫了。”
“去,去將那石室鑰匙取來。”陳風拽著我搖搖晃晃的說道。
“你喝多了,隨我去休息。”玉蟬說罷便上來拉住陳風。
陳風拿酒壺的手將婦人的手擋開,“速速取來!”
玉蟬見陳風這般模樣,隻得轉身離去。“胡公子,你且替我扶好陳郎中,我去去就來。”
我站在原地點頭。
不一會兒,玉蟬便上來了。看著陳風:“陳郎中,真的要打開嗎?”
“打開!”陳風又嘬了一口酒。
玉蟬不再說話,只見她用手推了推牆上的燭台,牆便往側面縮了進去,一條狹窄的台階出現了。
“陳郎中,打開了。”玉蟬轉過身來看著陳風道。
“玉蟬,掌..掌燈,胡..胡公子,且隨我下來吧。”陳風拉著我一瘸一拐的往那台階走下去。
玉蟬拿著火燭,在前面走著,我扶著陳風。這狹窄的向下的台階,仿佛深不見底,大約走了有10多分鍾,一道紅漆木門映入眼簾。
“打開嗎?陳郎中”玉蟬問。
“開。”陳風眼鏡死死的盯著那扇門,就像是即將面對什麽不敢面對的東西一樣。
慢慢的,門打開了,我們一行三人,走了進去。在微弱的燭光下,我只能感覺到這個地方不小。
“玉蟬,去點燈。”陳風拿著酒壺的手向右邊一指。
玉蟬往右邊走去,走到牆邊,點燃了第一盞燈、第二盞、第三盞...原本黑壓壓的大廳,瞬間被點亮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石室,石室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不下於10多個靈位。
陳風拉著我,走了過去。“胡公子,你可知,這都是些什麽人?”
“被你殺了的人?”我問道。
“胡公子請。”陳風又喝了一口酒,做了一個讓我向前走的手勢。
我看了看陳風,走到擺放靈位的桌子跟前,吹了吹那些靈牌上的灰塵,上書:愛妻鄧書雲之靈位、愛子陳書墨之靈位、愛子陳畫言之靈位...從第一個看到最後一個,竟都是陳風家人的靈位。
我回頭看著陳風,“這?都是那拉氏殺的?”
“胡公子不急,再隨我來。”陳風擺了擺手。
跟著一瘸一拐的陳風向前走去,走到拐角的一個石室門口,陳風站住了。我順著向裡看去,裡面一張床上,躺著一個人。隨著玉蟬將石室的燈點亮,我也得以看了清楚。
一個小女孩靜靜的躺在床上,分明是睡著了。再走近一看,小女孩分明是手指腳趾都已不在。那女孩見燈亮了,發出了“咿呀”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身旁的陳風扔下酒壺,也不瘸了,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床前,跪在床邊,“婉兒,婉兒,爹來了。”
玉蟬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這是陳郎中最後的親人了。胡公子,你一定是對陳郎中有什麽誤會。不,是整個松江府人都欠他的。除了那些被他治好的。”
我看了她一眼,“什麽意思?”
“陳郎中醫者仁心,那拉氏下旨後,他一直在尋解決之法。怎奈百姓不知那拉氏旨意,照常來找陳郎中看病,且每次只要有人前來看病,門外都會有官兵把守,若是醫完一人之後不見藥引,便要將那求醫之人活活勒死。”
“然後呢?”我一邊看著裡面的陳風,一邊問道。
玉蟬接著說道:“陳郎中實在對前來求醫的人下不去手,又害怕他們被門外官兵所殺,便用金銀賄賂官兵,說醫館外常有官兵把守不好,會影響前來問診的人數,耽誤老佛爺取藥引大事。後官兵便撤去明哨,改用暗哨,上午若有人問診,陳郎中下午便要將藥引送去。”
“無奈之下,陳郎中與家人商議逃跑事宜。怎知陳郎中家人卻指責陳郎中,稱其此生為醫便要全心治人,怎可想逃跑事宜。陳郎中父親率先剁下自己手指腳趾,交於陳郎中告訴他什麽是大義。從哪以後,陳郎中照常為人治病,兩頭忍痛。來的若是老人,便在自家爹娘身上取藥引;來的若是女子,便在自家妻子、小妾身上取藥引;來的若是男孩,便在自家兒子身上取藥引;來的若是..”
“別說了!!!”我眼裡滾動的分明是淚水,“石屋外那些人,都是陳風自己殺的?”
玉蟬點頭。
“胡公子,我學醫二十年,從未有過害人之心。便是定要萬劫不複,也讓我先萬劫不複,不能害了百姓。我每治一人,便給其錢財,讓其離開松江府莫要再回,無奈殺到最後,便只剩眼前這一個女兒了。我只能學那惡鬼模樣,叫松江府百姓不敢前來尋我。”
“你為何,為何不早學那惡鬼模樣,叫他們不敢尋你?你家人的命就不是命?”我流著淚問道。
“胡公子,我陳風希望的是世間再無疾病,生而為醫,我必須以救人為重。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胡公子,你跟玉蟬出去吧,我時日不多,且就在這陪伴家人了。”
“陳風!你不準死!”我向他喊道。
“胡公子,上天既以安排,我也不願多活。我本想等婉兒離開後, 隨她而去,現在這樣同去,也是極好。”
“你不準死,我給你和婉兒改命!”說罷我掏出手機,“哢擦”對著蹲在那裡的陳風拍去,強烈的閃光下,陳風低下了頭。
我拿起手機,重演了馬車上的一幕:“覲天寶鏡聽我言,銀光四射問天命。陰陽三界請眾神,速來與我算此卦!急急如律令!”
我走向陳風,“老天爺又給了你和婉兒多少時日?”
陳風眯著醉眼看去。“一...一百年?”
沒想到那陳風還是不為所動,“一百年又有何用,胡公子,你收了神通吧。我陳風但求問心無愧,真的不願再活了。”
“那,你不想復仇了嗎?向那拉氏。”我堅定的說道。
半晌,陳風才有所反應。
“如何復仇?”他坐起身來,看著我問。
“便從那楊浦開始。”我低頭看著陳風,斬釘截鐵的說。
寫在後面:
僅以此章,向所有此次奮鬥在抗疫一線的醫護人員,表示崇高的敬意。醫者仁心,正因為有你們的無私,舍小家為大家的貢獻精神,才有了此次我泱泱大國所展現出來絕對強大!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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