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

　　上午，在偽中華聯合通訊社武漢分社的門口，李廣元看到了人群中的朱若榆，朱若榆正在一旁排隊等著發電報。

　　李廣元笑著喊道:“老王！”

　　朱若榆聞言轉身:“李社長，今天沒出去忙嗎?”

　　李廣元走到朱若榆身邊說道:“沒有。你這是要發電報?”

　　“對！幫一個人代發的。”朱若榆點點頭。

　　朱若榆是按照原計劃給王金輝發電報報王一峰平安的。在前天周凱成功進入偽綏靖公署時，他已經發過一次，但一直沒收到王金輝的回電，所以按照常理他才需要再發一次電報，詢問是否收到電報，以及王一峰奶奶的病情等情況。

　　當然，他電報發的地址都是偽黃陂縣政府，因為王一峰的身份是私生子，不太適合直接往王家發報。不過朱若榆也知道這些電報王金輝近期內是看不到了，因為丁子力在昨天晚上給他發報說王金輝的母親剛剛去世，王金輝正在老家料理喪事。

　　李廣元伸手說道:“那你不用排隊了，把電文給我吧，我給你安排。”

　　“也好。”朱若榆將一個信封遞給李廣元。

　　李廣元則隨手招呼來一個通訊社的小職員，然後交代兩句，那小社員恭恭敬敬地就去給朱若榆發報了。

　　隨後李廣元又說道:“如果不忙的話就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吧，喝喝茶怎麽樣?”

　　“好。”朱若榆也沒有推辭，他知道李廣元一定是有事找他，否則按照他們上次的約定，在李廣元洗清嫌疑之前，他們暫停一切接觸。

　　之後兩人就相繼走進李廣元的辦公室。

　　李廣元將門一關上就說道:“站長，劉進殉國了。”

　　朱若榆一驚:“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下午，李國深負責處決。”李廣元走到辦公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張《新楚日報》，遞給朱若榆。

　　“哦，今天的報紙我還沒來得及看。”朱若榆接過報紙，發現頭一版就是處決劉進的報道，他神色嚴肅地仔細閱讀起來。

　　片刻之後，朱若榆抬起頭問道:“會是假的嗎?”

　　李廣元答道:“應該不會，我們組昨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只是因為你說咱們停止接頭，我才沒去告訴你。剛才在下面看到你，我還以為你是知道後特意來找我接頭的呢。”

　　“不是。我確實要發一封電報。”

　　“站長，日本人會在劉進招供以後再殺了他嗎?”

　　朱若榆搖了搖頭:“一般不會，招供再殺的話會讓很多漢奸寒心，這不利於他們的拉攏人心，再說日本人不是喜歡逆用嗎?對於投降的人，他們歡迎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殺掉?”

　　“逆用”是指日本人招降某個人之後再讓他返回原來的組織，進而再為日本人提供情報。

　　李廣元又道:“也就是說劉進沒有背叛黨國，日本人也沒有拿到我們給他發報的證據。站長，那我現在算不算安全了呢?”

　　朱若榆卻又瞅著那報紙說道:“不對。”

　　“哪裡不對?”

　　“你上次說劉進在姑嫂樹村是被伍島進拿村民的性命脅迫開口的，而且也極為配合地回答了伍島進的幾個問題，但是這上面卻寫著他‘冥頑不靈，至死不交代一字’，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朱若榆指著那一行字說道。

　　李廣元卻不以為意:“這只是日本人安的一條罪名罷了，他們想殺人，什麽罪名不是隨他們安去嗎?”

　　“但是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劉進這小子我還有印象，不太像那種一根筋的人;我給他下過命令，讓他一旦被捕就假意投敵，然後伺機歸隊。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他能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日後很有可能會成為我們新的暗棋。所以如果他不想當漢奸出賣我們，為什麽不按我的意思走下去呢?”朱若榆摸著頭苦思起來。　　“原來站長還給他下過這個命令。”李廣元又在考慮這一點會不會對他剛才的判斷有影響。

　　片刻之後，朱若榆又問道:“最近兩天有人跟蹤你嗎?”

　　“沒有。這一點我敢肯定。”

　　“那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在抓劉進之前，伍島進故意放你們出來肯定是對你們陳文組起了疑心，這一點毋庸置疑，然後你不幸成為四個嫌疑目標之一;接下來劉進和吳可一逃一抓，伍島進的目的達沒達成他自己應該也不清楚;最後劉進拒絕招供被殺，留給伍島進的依然是懸念，他沒法確定劉進是否在那個時間段收到過預警電報，也就沒法肯定陳文組有沒有臥底，以及臥底在不在你們四個人之間，對不對?”

　　“看起來是這樣的。”李廣元點了點頭。

　　“但是這個報紙不一定能信，伍島進是個老狐狸，他已經種下懷疑的種子，恐怕沒有那麽容易罷休，這次他沒達到目的，以後他多半還會繼續試探。為保險起見，我們再停止接頭一段時間，你除了蟄伏就是繼續觀察，直到完全消除伍島進的戒心為止。”朱若榆把報紙還給李廣元。

　　“那好吧。”李廣元略微有些失望，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安全，然後能繼續投入到新的任務中去。

　　朱若榆則安慰道:“你的位置太過重要，所以我們才要慎重。抗日也不是一時之功，等你安全了，以後有的是立功機會。”

　　“是！”李廣元應道。不過片刻之後他又說道，“對了，站長，我前天聽陳文發牢騷說張藍在日本憲兵隊吹噓能在一個月之內破譯大半國軍的密電碼，伍島進好幾次拿這件事有意無意地敲打他，意思是他的陳文組也該做出點成績了。”

　　朱若榆冷冷道:“哼！搖尾乞憐，跟狗一樣地活著。”

　　“我是擔心如果張藍不是吹噓的話，那我們國軍是不是危險了?”

　　“張藍他蹦躂不了兩天了。”

　　“真的嗎?”李廣元明白朱若榆是要對張藍下手了。

　　“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但就不要參與了。”朱若榆不想透露太多。

　　“是。”

　　“好了，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

　　說完朱若榆就推門而去。

　　半晌午時，還不到飯點，聚海豐酒樓卻迎來一個特殊的客人，那人不到三十歲的模樣，卻衣著光鮮，一看就是個生意人。

　　聚海豐酒樓的夥計不敢怠慢，忙喊掌櫃方嶽峰出來招待。方嶽峰頓時眼前一亮，急忙屏退夥計，並將那人迎入二樓最裡面的一個包間。

　　那人問道:“掌櫃的，敢問貴店可有梅菜扣肉這道菜?”

　　方嶽峰答道:“先生來的不巧，今天只有扣肉，沒有梅菜了。”

　　那人又說道:“那就給我來一道糖醋排骨吧。”

　　方嶽峰又答道:“真是抱歉，今天的排骨只有糖沒有醋，先生不如來個爆炒腰花吧?”

　　“腰花騷味太大，老方你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方嶽峰笑道:“哈哈！老杜，怎麽是你?”

　　原來來人是縱隊日語翻譯杜雲，他和方嶽峰早就認識，但由於是在敵後接頭，所以必須按照原則把接頭暗號對答完畢;如果沒有這個接頭的話，那就說明兩人只是巧遇，而不是因為任務接頭;這就是敵後工作人員鐵打的紀律。

　　杜雲露出鄙夷的神色說道:“怎麽就不能是我?”

　　方嶽峰問道:“你來了縱隊的翻譯怎麽辦?反戰工作怎麽做?”

　　“哈哈，你說這個啊，這個你放心，我來了肯定有其他的同志做這些，不過你肯定猜不到接替我工作的人是誰。”杜雲又換成一副神秘的表情。

　　“切！你當我天天在漢口窩著，縱隊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你們反戰工作組後面來的人我雖然不認識，但他們的名字我還是聽過的，現在你既然被派過來了，那頂替你的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有他們是不假。但現在反戰工作的主力還真不是他們。”

　　方嶽峰好奇道:“那是誰?”

　　“是幾個被俘虜的日本人，現在被我們改造出來了。之前他們雖然被迫參加侵華戰爭，但一直有厭戰情緒，去年在黃陂被我們俘虜以後，在我們的教育感化之下，他們都真誠地悔過，又經過大半年的耳濡目染，他們願意加入我們的反戰工作組。上級經過慎重考慮，就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你還別說，他們加入以後，我們的工作效率馬上就提升了許多，俘虜一個接一個地感化，有的俘虜還主動給我們提供情報。甚至有一次，縱隊要去拔掉一個鬼子的據點，本來遊擊隊是打算用強攻的，但那幾個反戰的日本兵跑到前線去說一通，不到半個小時，一個小隊的鬼子都投降了，你說厲害不厲害?”

　　方嶽峰大笑道:“哈哈！厲害，真厲害！那這樣的話豈不是搶了你老杜的飯碗?”

　　杜雲卻作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哎！誰說不是呢?我這一看自己留在縱隊也沒用了，反戰的活他們包了，後來他們幾個跟著大夥學漢語，翻譯的活慢慢也包了，老杜我就成了大閑人一個。上個月正好碰到楊副部長找我，說漢口情報站缺個物資商人，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誰讓我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呢。”

　　“那你是來對了。我問你，你能裝扮成日本商人嗎?”

　　杜雲伸出了大拇指:“果然是楊副部長帶出來的徒弟，連想法都跟他一樣。不錯，楊副部長的意思也是讓我假扮日本商人。正好有個反戰的日本兵是秋天縣的，我就跟他學了半個月的秋田縣口音和方言，還了解一些他家鄉的風俗文化和奇聞異事，最後甚至我要冒充的日本人還是他的一個表哥，他那個表哥因為殘疾留在家鄉了。”

　　“好啊，那真是太好了！”方嶽峰聽得心花怒放。

　　因為即使同樣是商人， 日本商人和中國商人的待遇也是天差地別。在武漢淪陷之後，日軍馬上就將桐油、皮油、生漆、雜糧、棉花、棉籽、藥材、蓖麻、皮革等戰略物資列為“統製物資”，這些物資的購銷只能由日企或日本人從事，國人和其他外國人則不許染指。所以對於縱隊來說，能有一個“日本商人”的支持，那效率絕對是事半功倍。

　　“那你這邊搜集的日本商人情報怎麽樣了?”

　　方嶽峰答道:“有幾個人，等會你走的時候我再交給你。那你現在落腳在哪裡呢?”

　　杜雲答道:“我暫時住在特一區的一家飯店，以後再看能不能在日租界找到住所。這幾天我先到處看一看，熟悉一下漢口的情況，再順便找一下店面和倉庫。”

　　特一區就是原來的德租界，後來在一戰時被國民政府收回，被改成第一特別區;而日租界在抗戰爆發後也被國民政府收回，但由於沒多久武漢整個淪陷，所以很多人還是習慣稱日租界。特一區和日租界都是當時日軍劃分的治安安全區，裡面居住了很多包括日本平民在內的日本人。

　　方嶽峰點點頭:“好。剛來的話也不急於一時，先了解情況，再站穩腳跟，穩抓穩打。”

　　但杜雲卻忽然皺起眉頭:“我說老方，你在漢口做生意怎麽越做越摳了?別的不說，這老朋友上門說這麽半天了，連一壺茶都沒有，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方嶽峰拍了一下腦門:“哎呀！瞧我這記性，光顧著高興，忘記這事了！”

　　說完他又興衝衝地下樓泡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