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蒙蒙亮時，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已是燈火通明了。雙眼布滿血絲的伍島進一夜未眠，但讓他感到難受的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他剛剛被美座大田叫去罵了一頓。

　　在張藍車隊被襲擊之後，先是張藍的行動隊趕到現場滅火救人，接著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的憲兵和憲佐隊，以及漢口憲兵隊全部到達現場進行追查和搜捕，到最後陳文組的人也被調到現場進行協助，但經過將近一夜的搜索，他們除了在大街上抓到幾十個遊蕩的路人之外，連一個軍統隊員的影子都沒看到。

　　不僅如此，當第一批漢奸趕到現場時，眾人發現在車裡的張藍還有一口氣，就急匆匆地把他送到仁和醫院進行搶救，但由於嚴重的腦震蕩以及大面積燒傷，張藍還是在凌晨三點一命歸西了。伍島進接到這個消息後嚴令不得對外透露，但他卻不敢向美座大田隱瞞，結果美座大田知道後就當場發飆把伍島進狠狠地罵了一頓。

　　張藍雖然是個漢奸，而且不怎麽受伍島進的待見，但在美座大田的眼裡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在張藍誇下海口能在一月內破譯半數的第九戰區密電碼之後，美座大田去軍部開會時也有意無意地向其他軍官透露這個消息，這也讓不少軍部高層的人對此頗為期待，他們還計劃在破譯國軍密碼後向大本營申請直接西攻重慶，或者南下長沙。

　　但張藍一死，不但此事化為泡影，還連累美座大田給軍部留下誇誇其談的形象，所以伍島進就很無辜地承受了美座大田的怒火。

　　伍島進正想著這些煩心事，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

　　“進來！”伍島進喊了一聲，並將桌上那張“軍統鋤奸”的布條放進了一個抽屜裡。

　　服部秀城抱著一摞文件推門而入，在張藍被刺殺後，他暫時被伍島進調入了憲兵隊本部協助處理案件。

　　“課長，這是從張藍辦公室收集的所有手稿。”服部秀城將那摞文件堆在一個桌子上。

　　收集張藍的手稿是美座大田的要求，美座大田很看重張藍破譯國軍第九戰區密電碼的工作，現在張藍一死，他也只能命令伍島進把張藍的手稿借來參考一下，看有什麽值得借鑒和參考的。

　　“服部君，坐下聊一聊！”伍島進指著面前的椅子說道。

　　“課長，我還要看他們審訊昨天晚上抓的那些嫌疑人呢?”

　　“那些人我去看了，都不是軍統的人，就讓下面那些憲兵去審吧。”

　　服部秀城走到伍島進面前坐下，又問道:“課長怎麽知道他們都不是呢?”

　　“我是根據他們的眼神判斷的，他們在看我的時候都在閃躲，眼底透著恐懼，他們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麽會是軍統的人?”

　　服部秀城露出一絲訝色:“原來是這樣，課長說的有道理。”

　　而伍島進卻開始吐起了苦水:“你說這個張藍，也不是個無能之人，相反我發現他平常處處都透露著精明，但就是這樣一個狡猾的人，怎麽會輕易地被殺掉?而且現場連敵人的一具屍體都沒留下，這也太丟人了吧?要說軍統厲害我也承認，但是他張藍不也是軍統出身的嗎?軍統的路數他應該很熟悉才對，怎麽還是栽了?”

　　“課長，中國有句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張藍雖然不弱，但相比之下還是朱若榆更厲害吧。”服部秀城腦海裡又浮現出朱若榆那來去自如的身影。

　　“朱若榆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但他的手下什麽時候也變得神出鬼沒的?兩個小隊在我們的地盤，

殺完人說逃就逃，說走就走。服部君，你認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能組織這麽多人在一分鍾之內逃得無影無蹤?”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昨天我們封鎖了那片區域以後就挨家挨戶地搜查，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旅店，客棧，澡堂裡也都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所以搜到最後我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要麽他們都躲在一個不為我們所知的地方，要麽他們就是扮成老百姓，隱藏在千家萬戶之中。”

　　“不錯，你分析得很好！他們還是卷土重來了，隱藏在千家萬戶中間，平常是我們眼中的良民順民，但一旦有行動時就變成毒蛇猛獸，隨時咬上我們一口，這樣的敵人確實可怕。”伍島進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打開窗戶，他發現天已經亮了。

　　服部秀城面帶愧色說道:“這也是我自認為能力不足以擔任漢口憲兵隊隊長一職的原因。”

　　“軍統是一個麻煩的對手，恐怕我們得跟他們長期交手才能分出勝負。服部君，你有自知之明，這一點很好;但我更看好你沒有沮喪，而是一直在學習，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長起來的。”

　　說罷伍島進又走到服部秀城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課長的信任！”

　　“不過其實我想跟你聊的是，你對肖亞軍這人怎麽看?這個是他的供詞，你可以先看看。”伍島進又回到桌上將一份審訊記錄和證據袋拿給服部秀城。

　　伍島進在凌晨被美座大田訓斥一頓後，為找到更多張藍被殺的線索就親自對肖亞軍進行了審訊，當然他也沒對肖亞軍客氣，只是肖亞軍在遭受了四五個酷刑之後仍然堅稱自己是被陷害的，這讓伍島進一時也分不清真假。

　　服部秀城仔細地看了一遍，不過他的眉頭卻高高皺起。

　　“課長，我也無法給出判斷。如果從以前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來看，肖亞軍確實很難逃脫嫌疑。美林商行的監視行動有他參與，結果監視的人逃了;抓機場間諜那次行動，他是外出的四個人之一，結果劉進供述確實是在中午收到的撤退命令;這一次陳文組沒有派給他任務，但是他卻出現在了現場，還攜帶了違禁品並試圖接觸目標人物。這麽多事如果僅僅用巧合來解釋，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是啊，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我在審訊時發現他說的不像假話，而且他還能扛住四五道酷刑不改口，這不太像他的性格。”

　　服部秀城又道:“但是肖亞軍對上面三次事件的解釋，如果單獨看其中某一個的話，都還算合理。尤其是昨天晚上的行動，他的解釋比我們推斷的要合理多了。假如他真的是軍統的人，昨天晚上的很多疑點都說不過去，比如接頭的時間比張藍破譯的電報上早了半個小時;沒有接頭暗號不得不通過旅店掌櫃來打聽二零六的客人;攜帶的收音機雖然能改裝成電台，但這種改裝後的發射范圍只有一公裡，這麽短的發射距離有什麽用呢?這一連串的疑點又該怎麽解釋?”

　　“這的確讓人費解，我得好好想一想。”伍島進使勁撓了撓頭，一夜的忙亂讓他的思維有些不清晰，他本來傾向於肖亞軍是軍統臥底這個判斷。

　　“服部君，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咱們都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談。”伍島進忽然注意到服部秀城的神情有些疲憊。

　　“那好吧，課長你也要注意休息。”說完服部秀城就起身離開了。

　　下午，周凱離開了梨園村，因為張興民有個行動要外出兩三天，他就趁這個機會去漢口一趟。

　　他雖然已經過了偽武漢綏靖公署李漢生那一關，但並不是沒有後顧之憂，相反他的正式考驗還沒有到來，因為葉鵬還沒有與他見面。而在此之前，他卻可以趁這個空當對偽武漢綏靖公署多一些了解，並多做一些準備工作。

　　周凱乘船過江，登上碼頭後就從一條小路直奔偽武漢綏靖公署而去。選擇小路的目的是為了避免碰到幾個常見的面孔，雖然他也不知道那幾個人的名字，但在平時卻都是點頭之交。

　　午後的烈日炙烤著大地，路上沒有幾個行人，但周凱卻遇到好幾個檢查的日軍憲兵或偽軍警察，一路的卡口也比平常多了幾個，周凱感覺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他也不敢向那些偽軍和警察們打聽。

　　半個小時後，周凱來到遠東飯店，因為有李漢生的囑咐，哨兵都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他進去也很順利。

　　周凱徑直朝李漢生的辦公室走去，他這次來是想找李漢生支取一筆錢，這是他想了兩天才做出的決定。

　　張興民告訴他需要吃的好一些，再多運動來慢慢改變體型甚至是容貌，他雖然不知道這個方法可行不可行，但也得試一試，因為如果有效的話，以後他在漢口就會少很多麻煩。

　　而對於周凱來說，如果想吃的好一些，他在梨園村訓練時還有辦法自己弄一些，但回到漢口潛伏的話就只能花錢買了;而李漢生曾經告訴他，如果缺錢可以在公署支取一些，所以周凱覺得這錢不花白不花。

　　周凱和李漢生聊了幾句後就直接表明目的，李漢生也沒猶豫，他隨手給周凱批了一個條子，讓周凱去總務處財務科支取兩百元錢，名義是軍需處辦公經費。

　　周凱隨即就拿著條子來到二樓總務處的財務科，並敲響了吳倩辦公室的門。

　　“進來。”門內的吳倩喊了一聲。

　　周凱推門而入，並對吳倩露出一副笑臉。

　　吳倩冷冷道:“你是誰?”

　　“額……”周凱收起笑容，想了一下才答道，“我叫王一峰，軍需處李科長讓我來支一點錢。”

　　“王一峰?軍需處?”吳倩一臉疑問，她確定軍需處沒有這麽一個人，還這麽年輕。

　　“你看這個。”周凱將批條遞給吳倩。

　　吳倩接過一看，發現確實是李漢生的筆跡。

　　“哦！你是……王副縣長的兒子，對嗎?”吳倩恍然道。

　　“王副縣長?”周凱在心裡重複一遍，不過他馬上就意識到是他那個漢奸便宜爹。

　　“是的。”周凱點了點頭。

　　“哎呀！原來是你呀！我還說哪來這麽年輕的一個人。”吳倩臉上的冰冷消失，轉而露出友善的微笑。

　　“額……呵呵……你知道我?”周凱的腦海快速地旋轉著，他確定王一峰的日記裡沒有描述這個女人。

　　“當然啦，舅舅在去南京之前說過你要來的。”

　　“舅舅?”周凱更疑惑了。

　　吳倩解釋道:“哎呀！就是葉處長，我是他外甥女，也是從黃陂縣來的，咱們是同鄉。”

　　“奧！”周凱松了一口氣，他生怕遇到王一峰以前認識的人。

　　吳倩笑道:“那你以後可以叫我姐姐。”

　　“這……呵呵……”周凱有些為難的摸了摸後腦。

　　“姐姐”這個稱呼對他來說隻屬於一個人的，換個人他是絕對不願意喊的。

　　“你叫什麽名字呢?”周凱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

　　“吳倩。”

　　“那我以後叫你吳姐吧?”周凱覺得這個稱呼是他能作出的最大妥協了。

　　“恩。好！”吳倩一邊應道一邊給周凱從保險櫃裡取出一疊鈔票。

　　“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好吃的?”吳倩將錢遞給周凱。

　　“額……”周凱接過錢，他看吳倩不像是客套，就飛快地在心裡盤算起與她吃飯的利和弊。

　　剛剛認識，誰也不了解誰，吃飯應該是沒有危險的，相反還能從對方身上多了解一些偽武漢綏靖公署的事。

　　“好吧，那就謝謝吳姐了！”周凱沒猶豫多久就答應了。

　　“那你去李科長那裡吧，等下班我就去叫你。對了，這個你交給李科長。”吳倩又把一張回執交給周凱。

　　“好的。”

　　周凱隨即離開了吳倩的辦公室，不過他卻忽然感覺吳倩要請他吃飯是因為他那便宜爹是黃陂縣副縣長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