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淵城裡的狗叫了大半夜,城郊山谷裡的火何時熄的,這城中的動靜便是什麽時候停的。
清早,天氣陰沉沉的,雪後竟又是零星小雨。
街上下了一夜的雪被雨水浸透,隨著人走過而蹍成泥濘,看起來頗為髒亂。
楚雲清神清氣爽,一手撐在閣樓的欄杆旁,一手端著熱茶,任由微風鋪面,帶著涼意的雨霧落在臉上。
“真舒服啊。”他感慨一聲。
一旁的柯放打著哈欠,看著他的背影時忍不住翻白眼。
昨晚對方是睡舒服了,可自己是一宿沒睡,就緊盯著山谷那邊和城中的消息,一刻也不敢懈怠。
他就怕赤焰教的人失手了,然後有知道內情的人、甚至是羅芊芊被捉。那樣的話,就很可能連累到他和楚雲清。
所以,柯放城裡城外都派出了人手盯著,就是為了掌握第一手動向,也好早做準備。
萬幸的是,赤焰教的人真的得手了。
雖然下了一夜的雪,但那山谷裡的熊熊大火也是天亮才被撲滅,一片山嶺光禿禿黑漆漆的,要多慘淡有多慘淡。
希望山谷周遭的草木沒事,來年還能見點綠意。柯放如是雙手合十。
他心中禱告,一切因該死的庸王府,和赤焰教之人所為,與他柯某人沒有關系。
當然,此事也與大幫主楚雲清無關。
而當柯放看見累了一宿的官府眾人,灰頭土臉、筋疲力盡地返回後,他這才趕來了總堂口,想著休息個把時辰。
可沒想到,時已天明,楚雲清醒了。
沒辦法,柯放只能忍著倦意,跟他詳細匯報了昨夜發生之事。
不過,柯放還存著別樣心思,那就是仔細瞧瞧楚雲清早晨起床練得什麽功。
畢竟,一日之計在於晨,習武之人,甭管內家外家,清早起來肯定得通一遍武功。
外家練拳腳,活動筋骨,搬運氣血。內家練真氣,調理內息,舒展經脈。
這都是有講究的。
以往柯放自己也要打一遍拳,再加上看人練功畢竟是忌諱,所以一直沒啥機會。
這回不一樣了,剛好碰到了起床洗漱完的楚雲清,而自己匯報情況的時候,對方顯然沒有要避諱的意思。
那不得仔細瞅瞅他的外家功夫?
然後,柯放就愣愣地看著楚雲清站那吐納了一遍習武入門的感應篇,接著又看他打了一通毫無章法、亂七八糟的拳法。
最後,這人就收工啦!
柯放懵了,這就完了?
他心裡有些受傷,覺得大家雷劫谷一行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了,現在竟還防備著自己。
淦!
楚雲清當然注意到了柯放的目光,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所以,想了想,沒有直接明著說,而是言談中,暗裡解釋了一番。
大意就是‘那雷劫劍不是那麽好收服的,自己每天都在研究這把劍,所以多少也被劍上封禁的劫雷影響到了,所以不能過度搬運氣血,只能熱一下身子’。
其實自打從雷劫谷回來,這把劍就被他隨便找了個鞘,給鎖在了房中暗格裡,連看都沒看。
而雷劫劍凶威尚在眼前,柯放當時就信了,還勸楚雲清愛惜身體,注意節製。
楚雲清真是謝謝他的關心了。
……
“庸王府那邊,有什麽動靜?”楚雲清問道。
柯放忍住打哈欠的衝動,頂著黑眼圈道:“還沒啥動靜,不過咱們的人在那盯著呢,只要一有動靜,保管傳過來。”
楚雲清看他一眼,不由一笑,“行了,看你困成這樣子,還是去睡會兒吧。”
柯放當即搖頭,拍了拍胸脯,
“只是一宿不睡而已,這算什麽的。”楚雲清最見不得別人逞強,“那行,算算時候,各坊市鋪子已經準備年底攏帳了,你都去跑一遍看看吧。”
柯放臉色就是一苦。
淵行幫的生意遍布太淵城四大坊市,涉獵甚廣,莫說是一個柯放,就是十個柯放,一天時間也跑不下來。
楚雲清擺擺手,“行了,快去休息吧。”
柯放撓撓頭,抱拳一禮,退下了。
楚雲清看著斜風細雨中的坊市街巷,喝了口茶,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他有些想晏紅染了。
她已經離開有快一個月了,連帶著的,還有在那一夜就此消失了的青翡。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著顧禾走了。
楚雲清想到彼時顧禾那冷淡又陌生的口吻,以及對待晏紅染時的漠然,濃濃的自責便湧上心頭,整個人就更加難受了起來。
他有時,會在自己某個毫不經意的舉止間,想到晏紅染。
而想到的時候,思緒會遲緩幾秒再思考,會感到小卻足以動容的驚懼感。
起初,楚雲清覺得這有些不可理喻,直到後來,他才意識到。
--他與晏紅染相識微末,彼此扶持,一步步都走在一起。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屬於晏紅染的一些秉性,且悄無聲息地附在了生活裡。
楚雲清深吸口氣,壓下突然洶湧的傷感,看著陰沉的天色,笑了下。
人不能總活在過去啊。
這樣微雨的天氣,似乎也不算壞。
……
庸王府裡,周顒忍不住大發雷霆。
堂中,幕僚公孫轍面沉如水,太淵城守將袁景龍的臉色也是不好看。
“赤焰教的這些賊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了本王的頭上!”周顒摔了茶杯。
袁景龍身子一顫,連忙起身,抱拳請罪,“是末將失職,還請王爺降罪。”
庸王府不得豢養私兵,而逍遙散作坊所在的山谷,在城西南六十裡,這一點瞞不過守備大將袁景龍。
所以,哪怕他不是周顒的人,卻也成了周顒逍遙散這條利益鏈上的人。
他專門挑了心腹,平日會分兩隊人馬借偵查之名巡視四下,既提防綠林匪類及宵小,也會驅趕往山谷而去的普通人。
一般對這些人,都是殺之滅口,一旦碰上硬茬子,便發火箭號令,權當剿匪滅寇,斬草除根。
如此已經合作好幾年了,皆是平安無事。
所以每當盛夏或是入冬,尤其像昨夜這種雪天,這兩隊巡視的官兵都會草草轉一圈就回營地,反正多年來也沒出過什麽紕漏。
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昨夜,山谷的作坊被炸了,製好的逍遙散被洗劫一空不說,就連那些藥師工匠,都被殺了。
做下這等事的,竟還是幾乎銷聲匿跡的赤焰教!
一把火,將庸王府多年的心血燒了個乾乾淨淨,這如何不讓周顒吐血?
而巡查守衛的差事一直落在袁景龍的身上,此番損失銀兩以十萬計,更嚴重的,還是那些死去的煉製逍遙散的人!
袁景龍當然要請罪,不然的話,他今天可能走不出庸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