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清走了進來,轉身將房門關上。
他就如此背對著安清和,仿佛沒有絲毫的警惕。
而安清和手裡捏著酒杯,眼神閃爍,最終還是松懈下了身子,沒有出手。
中自己的子母銀膽而不死,他已然心有忌憚。
更多的,還是從先前之事裡,認清眼前之人已經不可再用舊眼光去看。他成長了,更為謹慎,不可能再給自己留出機會。
所以說,看似的滿身破綻,其實是在引誘自己出手。
想到殺死莽羅漢的那道青芒,安清和心頭便不由沉重起來。
楚雲清已經關好了門,走到了他的面前,拉開椅子坐下。
“這麽多菜,你一個人吃得完麽?”他看了眼桌上,隨口道。
“這不是你來了麽。”安清和面帶感慨,“說起來,咱叔侄倆已經很久,沒一起吃過晚飯了。”
楚雲清沉默片刻,道:“想不到,你也會有怕的時候。”
安清和臉上閃過一絲薄怒,不過轉眼便化開了笑容,“這世上,誰不怕死?”
“我不怕。”楚雲清看過去,說道。
安清和眯了眯眼,與之對視。
楚雲清臉色認真,眼睛一眨不眨。
安清和緩緩點頭,“我是信的。”
楚雲清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竟然還真信了,我是吹牛的啊!”
安清和臉色一沉。
“或許真有不怕死的人,但不是我。”楚雲清揩了揩眼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不然我也不會真信了你的話,去做什麽臥底。”
安清和手指摩挲著酒杯,心情平複下去,“你這是後悔了?”
“從加入淵行幫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後悔了。”楚雲清盯著他,咬牙切齒,“我家四代公門出身,我本可以有所建樹,最不濟也能活得光鮮,而不是成為幫派混混,被人瞧不起!”
安清和說道:“你是淵行幫的香主,康樂坊的清兒哥,誰敢瞧不起你?”
楚雲清雙拳一下握緊,不過還是沉吸口氣,平靜下來。
他自嘲一笑,“混幫派,別人隻記得幫主是誰,其余的還不都是狐假虎威,誰會真瞧得起你?”
安清和身子朝前微微探了探,“所以,你想當幫主?”
楚雲清冷笑,“別人當得,為何我當不得?”
有欲望便好。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氣,臉上又是那般溫和到虛假的笑容。
他說:“我可以幫你啊,屆時,太淵州官道、江湖道都在咱們叔侄掌握,豈不快哉?”
楚雲清看著他,從桌上拿起個沒用過的酒杯,安清和連忙要給他斟酒,他沒理,自顧拿了酒壺,倒了杯酒,然後一口飲盡。
“你我之間,恩怨總得有個了斷。”他說。
安清和沉默半晌後,歎了口氣,“何曾有怨,就因為我殺了晏紅染?”
楚雲清沒說話。
“你若要當幫主,早晚是要除掉她的。”安清和不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殺我?”
你不知道她在我心中的意義。這句話楚雲清沒說出來。
他把酒杯撥到一旁,身子慢慢站起,“先前,你既已下了死手,那你我之間,便再無恩情。”
之前在街上,他本有機會殺掉對方的,卻因為猶豫,反被重創,若非青璿小斧,自己已經死了。
那時,他便看清了對方的內心,也已還了恩情。
安清和看著他,眼神沉寂下去,
“就,再無回旋的余地了麽?” 楚雲清搖頭,此刻,他體內氣血與真氣翻湧如雲海,難以平息。
安清和深吸口氣,眼神陡然一厲,“那你便死罷!”
話說間,他一甩手中酒杯,繼而腳下一點,人便隨椅子朝後滑去。
潑出的酒水如箭,劃出尖嘯朝前射去,而酒杯更是於空中因勁力炸裂,碎片破空。
楚雲清直接掀桌。
桌面將一切擋下,只聽得碎片篤篤篤扎進的聲音,以及碗筷落地的脆響。
與此同時,楚雲清探手入懷,手掌已然握住冰涼的青璿小斧。
時間仿佛變慢,他目光銳利,死死盯著眼前,看著桌子翻轉落下,露出其後身影。
安清和同樣坐於椅上,手掌如蛟爪,爪中兩枚銀膽盤旋如珠,競放光輝。
桌子轟然倒地,兩人在看清彼此面容後,幾乎是在同時出手。
子母銀膽以奇特的手法和勁力飛旋而出,尖鳴刺耳。
另一邊,青璿小斧受氣血催動,真氣加持,青芒之中竟有紫藍色的電光閃過。
光芒刺眼,安清和下意識眯眼,繼而要抬手去擋,可念頭剛過,手臂尚未抬起,整個人便陡然一僵。
他隻覺心口一涼,接著便是前所未有的疲憊感來襲,眼前頓時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好快!”
都說人死時會回顧從前, 可在安清和最後的意識裡,卻什麽都來不及。
子母銀膽先後落地,自行吸附於一處。
楚雲清右手掌心如火燎般通紅一片,倒沒有多痛,反而有種異樣的刺激感,手指會不受控制地輕顫。
而在對面,安清和躺在椅子上,心口殷紅,卻詭異得再沒有鮮血淌出來,好似只是一線血痕,洇透了衣衫。
他仍是半眯著眼睛,卻已然沒了氣息,他的臉上,尚帶著驚駭,不過更多的還是疑惑。
楚雲清一下彎腰低咳,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先前他便受了內傷,剛才又催動青璿小斧,體內氣血與真氣對撞時,更是用出了領悟不多的「禦氣雷化」。
這才有雷光一閃,他的手掌也像是被燒灼一樣。
不過,方才的青璿小斧除了更快,還引動著他體內的力量,好像更為活泛一樣。
楚雲清此刻沒有細究,而是朝前走了幾步,撿起了那對子母銀膽。
入手冰涼,材質該是有磁石之類,在手裡是吸附到一處的,不過安清和用出時,兩枚銀膽是一前一後,之間總留著距離。
但現在安清和死了,這種手法,楚雲清也沒地方去學。
而且這子母銀膽雖強,卻比不過自己的青璿小斧,方才在半空便被打落。
楚雲清隨手便收了。
他看著椅上的安清和,沉默著,走過去,合上了對方的眼睛。
然後不再停留,將房門關好,便順著來時之路翻牆離去。
這一回,那院裡的看門狗沒有朝他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