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還沒回來?”陳文靜問道。
“沒有。”楚雲清搖頭。
他當然沒有楚家的親姐,但知道陳文靜說的是誰。
晏紅染,綽號「血玉飛箭」,淵行幫四堂主之一,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管東市,經營的是酒坊和客棧的生意,也是楚雲清效力之人。
其人時年二十有五,容貌清絕,武藝高強,重情重義,但為人喜怒無常,手段極為狠辣。
不過跟楚雲清的關系極好。
一個月前,晏紅染奉幫主之命去了京城,至今未歸。
“其實,你未嘗不能把環玉的事情說給她。”陳文靜輕聲道。
楚雲清撐起身子,拽了拽褶皺的衣衫。
“那就是在害他。”他冷冷道。
陳文靜一時判斷不出,這裡的‘他’,到底指誰。
楚雲清倒了桌上的茶水來喝,而陳文靜則去洗手,兩人一時無話。
但茶水喝了幾杯,楚雲清臉色猶豫,終是忍不住開口。
“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說,“你能不能幫我?”
“你是衙役,我也是捕頭,咱們就是要為朝廷效力的。”陳文靜坐下,平靜道:“就算事不關環玉,你不做了,難道還能回衙門麽?”
江湖人重道義,幫派之中更是如此。如果你是幫派的人,反幫官府中人來對付自己人,那就是先棄道義,無情無義,而楚雲清又是臥底,事後定會遭到追殺。
那麽,官府會幫他嗎?
楚雲清心中早有了答案。
正如安清和所說,如今知曉自己身份的不足一手之數,安清和雖然沒說將要吩咐的差事是什麽,但其中凝重,以及敢答應還自己身份,那便足以說明此事的險惡,且必然與淵行幫有關。
楚雲清甚至從安清和的話裡,判斷此事有關石崇山,或者說幫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事情辦完,假若自己身份暴露,淵行幫的人絕不會放過自己。
而衙門,或許會保自己一時,卻不能保自己一世,甚至說最壞的打算,在某個關頭,說不定還會放棄自己。
當然,這只是楚雲清的猜測,也是心底往最壞的方面所想。
天下終究是朝廷的,此地又是州城所在,不會保護不了區區一個臥底之人吧?
【我命由我!依靠別人苟且活命,還是自己的命麽?】
心裡,驀然出現了別樣的念頭,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楚雲清悶哼一聲,扶著頭,撐在桌上。
“別多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陳文靜勸慰道:“大不了做完這次,就離開太淵城,離開太淵州,你不是想去京城麽,你可以去見環玉,跟他生活在一起。”
“啊。”楚雲清嘴裡發出個低沉的音節,好似是清醒過來。
就算能離開太淵城,那能活著到京城麽?
他心中冷笑,起身,“我先走了。”
陳文靜聽著他這不似往常般明朗的聲音,以及身上忽然而來的陰鬱,眼裡不免有些擔心。
可楚雲清已經推門下樓了。
過了不多會兒,樓下傳來李二那副公鴨嗓的調笑之聲,然後是桌椅響動,一群人走了。
很快便安靜下來。
陳文靜走出去,站在二樓的樓梯口。
“你擔心他?”身後,驀地有人出聲。
“對。”陳文靜並不意外,也沒否認。
陰影裡,貼牆站著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安清和!
“我是讓你監視他。
”安清和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不會同情他,更不會喜歡他。”陳文靜淡淡道。
“你覺得,他能做好這件事麽?”安清和問道。
他還沒跟楚雲清說需要做什麽,因為如果說了,就代表自己選擇了對方,也即是唯一的機會。
陳文靜轉身看去,“他的父親和叔叔,都是六扇門的追風密探,為朝廷灑盡最後一滴血,他也有這個能力,更有這個本事。”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惜虎父犬子,只是六年而已,他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六年前,他才十五歲。”陳文靜道:“人生能有幾個華年?他的心弦,的確崩的太緊了。”
她心裡想的,是方才楚雲清突然出現的變化,讓她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安清和點點頭,“好,那尋個合適的時機,你把差事安排給他。”
“這種事不是該你親自去說麽?”陳文靜道。
“我得跟知府大人,說服其他人。”安清和在說到‘其他人’的時候,語氣裡很是不屑。
“我明白了。”陳文靜點頭,她知道對方所說的,不只是衙門的那些人,還有能瓜分利益,有這個資格的江湖之輩。
而對於江湖人,他們素來是瞧不上的。
“保護好自己。”安清和最後道。
陳文靜莞爾一笑,“師兄也是。”
安清和轉身離去,但就要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 腳步忽地一停。
“你不該跟他談起楚環玉,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陳文靜心尖一顫,想起了這幾年來,自己與那人頻通的書信,信中有風花雪月,還有滿目繁華。
她不免心情惴惴。
“等這次差事辦完,你便調去京城吧。”安清和余音淡淡。
“多謝師兄。”陳文靜眼底一喜。
……
出了酒館,楚雲清身子晃了晃。
“清兒哥!”李二連忙去扶他。
旁邊幾個弟兄先是一愣,接著相視一眼,臉上都帶著大夥都懂的笑意。
楚雲清也懶得解釋,只是擺了擺手。
“銀子不少,回去的時候小心些,都機靈點。”
“您不跟我們一塊啊?”李二話裡有些擔心。
畢竟,他們這些人雖然好勇鬥狠,但這身上本事肯定是不如楚雲清的,這大哥別看平時挺開明挺好說話的樣子,動起手來可是心狠手黑,而且著實有些手段,所以年紀輕輕便是香主。
往日‘護送’例錢,都是由楚雲清親自坐鎮的,今次少了他,哪怕這康樂坊是自家地盤,還有幾十號弟兄在外散著,李二等人也是有些慌。
“自家土地上,全是燈,怕什麽?”楚雲清哼了聲。
下午時那種莫名出現的虧空感又來了,雖然不強,但也有些恍惚,他得緩緩。
所以,在打發了李二等人後,他便徑直出了馬市。
夜市已起,處處燈火,楚雲清在夜攤上買了幾個糖人吃著,就朝白天那山羊胡的鋪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