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裡的水面上結出一層斑斕油脂,爐子裡的火漸漸熄滅。
三個人的臉上忽明忽暗。
北笙看著張青銅的側臉情緒難明,子非魚則啞口無言。
因為同樣的話師傅也曾說過,只是他總想著獨辟蹊徑,覺得自己能找到一條與眾不同的朝天大道。
他哪裡不知道自己為何門可羅雀,別人見他都如避蛇蠍。出手六七日,已經不知道坑去多少玩家的材料,若不是有劍廬這個招牌庇護,早就被人拖出去揍成胖丁。
只怕師傅回來之後把他趕走,於是更加急於證明自己,強行開爐,這才有了眼下這一幕。
“還有一個問題,金剛錠雖然品級更高,質地更好,但是熔煉所要求的溫度也更高,你的爐子,火候不夠。”
張青銅沒給他太多思考時間,繼續說道:“我們已經浪費了不少材料,也不想重新到外面排隊,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注意節奏,做到有效鍛造。”
說完,他看了眼北笙,得到同意後把所剩無幾的金鋼錠揀出來,剩下的銅錠全拋給了子非魚。
接下來的進展很順利,子非魚似乎一下子長大了一般,將自己的所學全身心投入到了這一次的鍛造,沒有花裡胡哨,沒有所謂的儀式,沉默而專注。
就好像,這是他最後一次鑄器。
張青銅默默地看著,心裡稍感欣慰,也不枉自己這次擅自作主再給這個小鬼一次機會。
他的心裡始終懷著一份感恩,既然命運願意給自己一次機會,為什麽不能在有能力的情況下也給予別人機會呢?
哞——
忽然,池中熱氣蒸騰,一聲渾厚的牛哞踏過水霧在這方石屋響起。
成了!
子非魚舉起手中大刀,眼中好像也有霧氣縈繞。
張青銅松了口氣,帶著笑意後退一步,把位置讓給了一旁的北笙。
這是他的刀,自然要由他從鑄匠手中親受。
這才是該有的儀式。
子非魚以酒洗刀,擦拭乾淨後雙手托起,刀刃微微朝下面朝自己。
北笙上前一步,鄭重接過。
轉過身來,子非魚又對張青銅俯首躬身,施的竟是師恩之禮。
遲疑片刻,他終於還是沒有挪步,受了這份大禮。
爐火依然被風鼓起,氣氛卻不似之前濃稠。
“借鑒攬風錘的招式運用到鑄器上是個不錯的思路。如果真有一天能夠戲天得天下人心甘情願,何樂而不為?”
張青銅他們已經離開,子非魚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們落腳的何處。
但是臨行前的這番話,卻像暮鼓晨鍾一般依然響著,久久逗留在這間屋子裡。
這是肯定,是了解,也是勉勵……
張青銅和北笙從劍廬出來,外頭排著的隊伍不見縮短反而更長了。
一些眼尖的看到兩人從子非魚的鑄壇走出,又開始相互議論起來。
“你們看,那兩個人是從哪裡出來的!”
“他們呐,不就是去顏大匠關門弟子那處嘛,之前我就見著了!”
“估計也被坑慘了,你看其中一個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不高興?”
“不會吧,不對,他們進去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明明沒背著刀的!”
“好像還真是,這是撞了邪了,連子非魚都出貨了?”
……
……
“你好像興致不高。”
過了兩條街,北笙一言未發,
似乎想著事情。 張青銅原以為他有一把紫武,對這把藍武瞧不上,有心開解,後來又覺得不太像。
北笙只是搖頭,張青銅又試著問道:“不看看你的新搭檔?”
“之前已經看過了,刀名解牛。”
“哦,原來是解牛。”
張青銅若有所思,回憶著這把大刀的特點。
“如果沒記岔的話,解牛大刀取自‘庖丁解牛’的典故,完美連招命中是可以降低目標防禦和韌性的,讓對手在自己面前如同庖丁刀下的牛一樣無可奈何。”
他想了起來,情不自禁地說道:“大刀偏重鋒,以力壓人,以勢取勝,不像其他兵器那麽好掌握,可以比較順手地切換招式。”
“大刀一旦出招,便需一往無前,借由刀勢打出完美連招,讓人無從招架。否則被對方找到間隙很容易陷入被動。”
既然打開了話匣,張青銅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給北笙一些提示,讓他以後少走一些彎路。
“解牛作為一把藍武,雖然剛入品級,但它的器魂卻深得大刀精髓,就是希望讓擁有它的人可以多從大刀的完美連招入手練習,的確是一把不錯的啟蒙武器。”
北笙聽完面露苦笑,心想張青銅明明用的是匕首,卻好像對各類武器都如數家珍,對修煉一道也有真知灼見,甚至鑄器都不放過。
你真的是一個出鞘新人嗎?
這已經不是北笙第一次這麽問自己了。
思忖片刻,北笙突然問道:“青銅,你覺得雲天之巔怎麽樣?”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張青銅笑了笑,敢情這一路跟悶葫蘆一樣原來是在擔心幫派的發展。
“雲天很好,其實硬件條件是有的,目前只是缺少幫眾,這個我會幫著你一起想辦法。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幫主自己先把修為和實力提升上去。”
北笙搖頭,鼓起勇氣說道:“我問的不是這個。青銅,我知道你很厲害,也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會去問。可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嗎?”
“昨天我很開心,因為你是正式加入雲天第二個成員,也是這麽久以來我招攬得最輕松的一個,可就是因為你答應得太容易了。”
張青銅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看著看著忽然笑了起來:“怎麽,擔心閃婚的離婚率太高?擔心老婆太漂亮了容易被人拐跑?”
“跟你說正事呢,還有心情開玩笑!”
張青銅被逗樂了,北笙堂堂一個幫主居然露出小女兒的姿態,實在是有趣。
斂去笑容,他抽出從青史台得到的那對匕首說道:“之前還有兩件匕首類藍武, 你知道為什麽我一眼便看中包不凡推薦的這對流金雙刺嗎?”
北笙搖頭,難道不是因為它好看?
“每一件武器其實都有它的由來,有自己的故事。相傳北朝面臨遊牧鐵蹄時舉國遷移,中原很多大戶南逃,一派兵荒馬亂。有一位駱姓富豪把家中金銀攏到一起鑄成了一對匕首,帶著忠仆逃亡。不料中途遇上馬匪打劫,那位忠仆卻搶了駱姓富豪的匕首一個人跑路,最後被馬匪追上殺死,那富豪反倒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北笙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講起這個故事來,不確定地問道:“那個忠仆是故意引開馬匪的?”
“沒錯,駱姓富豪用金銀熔鑄的匕首,就叫流金雙刺。”
張青銅握著手中的匕首,目光遙遠:“這雖然只是一個故事,無從考證真假,或許是遊戲策劃憑空杜撰出來的也不一定。”
“但我很佩服那位無名無姓的忠仆,不管什麽地位,扮演什麽角色,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江湖俠義,都有自己堅信並願意為之付出的東西。”
“戮雪江湖的初衷不正是如此嗎?”
北笙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聽張青銅又說道:“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做著選擇,每一個選擇的背後都有大大小小的動機。”
“北笙,你只要相信一點就夠了,是我選擇了雲天之巔,正如我選擇這把流金雙刺一樣。”
張青銅沒有告訴他加入雲天之巔的具體原因,但這些已經不需要再去深究了,因為張青銅已經表明了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