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麽說不對,甚至有點不尊重患者。
但當張子凡第一次近距離,從冠狀位的視野看一個打開的頭顱時,裡麵粉紅色的腦組織,確實不由地讓人聯想到新鮮的猴腦。
尤其是為了充分固定患者的顱部,整個腦袋被燒烤架一樣的頭架死死固定住,更是讓人看著不寒而栗。
即便是張子凡這樣有著充分顱頜部手術經驗的專業人士,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會心中打鼓,如果是普通人觀摩,確實會讓人留下終身陰影。
這或許就是為什麽現代醫療機構大部分手術不允許無關人員,包括患者家屬在內的人觀看的原因之一吧。
不僅僅是預防糾紛,更是為了保護家屬的心靈。
這就不得不提歐洲醫學在蠻荒時代是多麽的愚昧了。
如今好歹大家還是隔著屏幕,想要看一看親人的手術。
在過去,歐洲的醫生可都是當眾表演技術,甚至收取門票的。
沒錯。
他們根本沒有什麽無菌觀念,沒有什麽隱私保護。
東方的產婆好歹還懂找個乾淨的房間,打盆乾淨的熱水。
可這些堅信“紳士的手必然是潔淨”的歐洲醫生,不但一年到頭從不洗手,更會選擇在大學的階梯講堂中、城市劇場中、或者他私人擁有的所謂“手術室”中進行手術。
需要手術的病人,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被醫生們使用各種放入滿清十大酷刑中也能無縫對接的刑具,哦不,手術器械當眾屠宰。
而圍觀手術的觀眾,則隨著患者痛苦的嘶嚎聲,發出陣陣歡呼和掌聲。
與其說,他們是來看手術的,不如說,是來看恐怖表演的。
當然,與恐怖表演不同的是,醫生如果當場折磨死了患者,還是不會受到好評的。
大家更樂於將掌聲和榮譽給予那些出血最少,但切割肢體面積最大的手術高手。
如果此刻的張子凡能夠穿越回那個年代,一定會成為佛羅倫薩和威尼斯最有名望的醫生。
此時的他,小心翼翼地在顯微鏡下,使用顯微剪刀,銳性分離蛛網膜下結構。
這與許多手術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甲狀腺、腮腺等頭頸部腺體的手術,一般要求術者盡量以鈍性分離的方法分離疏松組織。
所謂鈍性分離,簡單來說就是盡量不使用剪、切的方法分離組織。
而是采用血管鉗、刀柄、剪刀的鈍面,或者是醫生的手指,一點一點撐開、擠壓、輕微撕脫組織。
與鈍性分離相對應的,就是銳性分離了。
銳性分離很簡單,就是用手術刀或剪刀切割與剪開的文藝說法而已,本質上就是這麽一回事。
很顯然,鈍性分離有很多好處。
第一、它可以減少微血管、神經、肌纖維的斷裂的風險。
吃過牛肉干的人都知道,順著牛肉纖維的紋理,可以很簡單將其鈍性分離,但想要破壞纖維,垂直其方向撕開,就非常困難了。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鈍性分離能最大程度上減少組織出血。
出血永遠是手術醫生的最大敵人。
無論是出血導致血容量下降,還是出血影響局部視野,又或者外溢血液造成局部氣道的堵塞,都是讓人頭疼且危險的事。
“XX醫院第一刀”,這種稱呼,一般都是手術室配台護士叫出來的。
而獲得這一殊榮的大夫,除了對於人體解剖熟悉,同時也都有著出色的鈍性分離技術。
當然,鈍性分離技術也有局限性,總有一些地方是非剪斷不可的。
因此在臨床實踐中,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兩者結合應用,優先鈍性分離。
不過到了腦部手術,事情就反了過來。
道理很簡單,鈍性分離本質上損傷是要比銳性分離大的。
組織上割一刀,只要不是割到神經血管之類的,四五天就能愈合,且損傷區域非常局限。
但如果是鈍性分離造成的牽拉損傷、擠壓損傷、甚至是局部組織撕裂,半個月都未必能痊愈。
這種損傷的加重,對於絕大部分手術來說是無所謂的,反正利遠大於弊。
可腦部手術不一樣。
腦組織太脆弱了。
肌肉、結締組織被壓一壓,哪怕壓壞了也沒有什麽大關系,腦組織可不行。
大腦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
人體之所以擁有堅硬無比的顱骨,就是為了避免大腦受到外力損傷。
任何不恰當的擠壓,都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比如造成醫源性癲癇。
總之,大腦是一個嬌貴而無比重要的器官,必須小心對待。
……
老實說,過去幾年間經手的神經外科醫生都不是庸才,因此舒馬赫大腦皮層表面的組織,該修複的都已經修複了。
不過對於神經元再連接,世界上可以說沒有任何人比張子凡更加擅長了。
在手術的前半小時中,張子凡在顯微器械的幫助下,對受損組織銳性分離,並加以嚴密的再連接。
然而這在王斌看來,場景就很詭異了。
首先他發現,就算沒有自己的指點,張子凡也總能非常準確地找到原有有修複的創區。
甚至有一些區域,因為視野的關系,就連王斌自己都沒有發現有損傷後修複痕跡,但張子凡依然很快找到了。
這說明,要麽張子凡對於腦部的解剖結構有著過人的了解,要麽就是他有其他的秘訣。
前者基本可以排除,因為如果確實是那樣的話,張子凡完全沒有理由請求自己進行打開顱腦的步驟。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張子凡對於神經損傷確實有自己獨特的判斷技巧。
這讓王斌想到了孔祥的論文《神經束性質分析的臨床應用及相關證據》。
在這篇比較粗糙的論文中,孔祥提出了在顯微條件下初步分辨視神經術性質的方法。
王斌看過這篇論文,卻對這種方法可行性存疑,因為它根本沒有量化標準。
臨床判斷方法這種東西,全世界有數不清的流派。
一旦缺乏量化標準,自然而然就會受到質疑。
就拿最被人津津樂道,且引戰不斷的中醫脈診來說。
在王斌看來,本質上,脈診就是通過觸碰患者手腕部,感受橈動脈壁因心臟搏動所引起的壓力變化而已。
因此,從很多角度來說,脈診和用聽筒聽心跳時等價的,而後者明顯更加直觀。
最多最多,你指尖特別靈敏,可以感受到血管彈性、血液粘滯度這些信息。
但這充其量也就是能管中窺豹,掌握一部分心血管系統的信息罷了,遠不如心音中包含的瓣膜信息有價值。
想靠這個來判斷一個人全身的病情,是完全不現實的。
而孔祥提出的視神經束性質的臨床分型方法,王斌覺得同樣不靠譜。
盡管孔祥在論文中說,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就能將判斷的正確率提升到63%以上。
甚至他設計了一個雙盲測試,將結果附在了論文上。
但在王斌看來,這個實驗研究的病例只有二十多人,樣本太小,P值也太大了,回歸度不夠。
本身視神經就只有兩種,瞎猜正確率都有50%,運氣好點到63%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看著張子凡迅速熟練的判斷,王斌的信念有點動搖了。
其實放下一開始的成見仔細想想的話,聽心音、呼吸音、叩診這些現代醫學常用的基礎檢查手段,同樣也充斥著主觀判斷。
一個不典型的叩擊音究竟是清音還是濁音,依然需要醫者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和經驗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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