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共知,北方人愛吃麵,南方人愛吃米。
這個道理如果做進一步延伸,也就是北方人善做面,南方人善做米。
京城屬於北方,老百姓對面食當然情有獨鍾。
如果說到京城有名的面點,京城人基本上都會提到“豐澤園飯莊”。
這家由“傳奇大掌櫃”欒學堂親手創辦的老字號。
雖然從解放前到建國後,一直都是名流、權貴、高官宴飲的熱門場所。
但這家高檔次的飯莊子,除了人所共知的招牌大菜“蔥燒海參”、“清湯燕菜”、“砂鍋魚翅”、“燴烏魚蛋”以外,還另有一些更接地氣、更惠民的絕活兒。
那就是源於山東,又經過改良的八種面食。
烤饅頭、銀絲卷、山東杠頭、墩餑餑、豆沙包、喜字餅、鹹花卷、小窩頭。
這些“豐澤園”的經典面點,長久以來,被京城的老百姓冠以“八大件兒”的別號。
這意思很明顯,無疑是說它們精致好吃的程度,都能與餑餑鋪裡的細點——“京八件兒”,相媲美了。
看看是否有自己應付不了的情況,找到自身的不足。
更何況真辦成了,收益也是巨大的,就能遂了他的心願。
要不試這麽一次,他又怎麽可能甘心呢?
總之,既然廣告協議已經簽訂,那順理成章,下面就進入真正的實際操作階段了。
這一方面是寧衛民抓緊時間,按照廣告上的技術條目,編寫具體的技術內容。
另一方面,就是他聯系古四兒,去商量出售技術的代價,打算先撈回成本再說。
寫東西很好辦,全是寧衛民肚子裡現成的玩意。
這又不是寫,用不著潤色,只要條理清楚,意思準確就行。
而且白天夜裡,寧衛民都有大把時間爬稿子。
一天寫完,一天修訂整理,輕輕松松的事兒。
寫完了就是匯編成冊,該批量生產了。
這事兒也容易。
寧衛民不用鉛字印刷,用油印,就是學校印卷子的那種土辦法。
他自己只不過再花一晚的時間用蠟紙刻了版。
晚上借用單位的設備,用公家的紙張油墨,很容易就印出了一百份教材。
而恰好也是這個時候,古四兒那邊有信兒了,他帶著倆哥們兒如約來接洽,成了最早領走教材的仨顧客。
不過交易過程也出了點兒小岔子。
最終成交的價兒並不是當初說好的三百塊,而是二百六。
之所以會如此,是那古四兒帶來的另外倆魚販子耍雞賊,臨時變卦。
他們大概是吃準了寧衛民急需用錢,一時又難找其他人。
非要先掏一半的錢把方子拿走,試驗成功了,才肯付剩下的一半。
這明顯就是想打五折,要變相賴帳的手段啊。
可這三百一下就變一百五了,寧衛民哪兒能乾啊?於是一口回絕。
古四兒似乎也並沒想到會有這出戲碼。
愕然之間,面對寧衛民責問的眼神,他覺得很有點掛不住臉兒,幫著寧衛民據理力爭。
可即使如此,畢竟難抵財帛動人心。
五十塊錢,那已經是一個月工資啦!
跟著古四兒來的那倆小子,眼界就這麽大,其他的都不顧了。
做出不成就拉倒打算破罐破摔的姿態。
說他們肯掏五十,還是因為古四兒擔保呢。
畢竟沒親眼所見,誰能完全相信。
還說這錢不是不給,是日後再給。
話裡話外埋怨古四兒胳膊肘往外拐,幫理不幫親。
一席話下來,反倒弄得古四兒張口結舌,有點下不來台。
寧衛民卻是越聽越煩。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只要能收回廣告上的成本就算立於不敗之地了。
多幾十塊錢少幾十塊錢也沒什麽必要。
也就懶得置這個閑氣,跟他們鬥這個智了。
於是直接劃出了最後的底價,那就是同意打個八折。
說他們茲要能馬上掏二百四,方子就給他們,這是一口價,其余免談。
而且借著這事兒把藏著的坑,也挑明了。
說自己保證這孵化神仙魚的辦法是真的。
只要按著方子來,孵化不了他負責。
可既然是賤賣,就別怪他後面再把孵化辦法賣其他的人,彌補損失。
還說古四兒他們同樣也可以往外賣方子,誰賣得出去,就算誰的本事。
連古四兒在內,這仨人對寧衛民打算繼續把孵化辦法再賣別人這一點,都沒太當回事。
看來他們誰都明白,這樣的事兒是必然會發生的。
大概也挺自負,自己的關系網不是寧衛民能輕易觸碰得到的。
但八折的價錢卻真讓那倆小子動心了。
他們還是知道神仙魚孵化辦法的真正價值的,要不然也不會跟著古四兒來了。
就這樣,經過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那倆小子見好就收,最終和寧衛民以在心裡互道一聲傻波依的方式,達成了交易。
值得一提的,倒是寧衛民沒想到,古四兒還真不是假局氣。
他和另外倆小子不一樣,做人還算講究,該給多少錢給多少錢,照樣掏了一百。
等拿到教材之後,甚至沒搭理那倆魚販子就率先走了。
從這明明可以省錢,卻偏偏不要,又有點像劃清界限的負氣之舉上看。
寧衛民願意相信,古四兒對這變故確實不知情,這人看來還是可以再打交道的。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天。
當9月8日,寧衛民在最新的一本《現代青年》上,看到自己那則廣告刊登出來時。
他其實已經把兩期廣告的本錢完全回收了。
剩下的就是等著看看,這試水之舉能帶回來多少效益了。
坦白說,盡管《現代青年》編輯部還挺不錯的。
主動給他的廣告增加了一個《大西洋底的人》男主角麥克哈裡斯的遨遊海底的線描配圖。
和他那個“大西洋底的魚”為噱頭的廣告標題,搭配起來相得益彰,看著效果十分奪人眼球。
可連著五六天,竟然都沒等到一封信。
在這個過程裡,寧衛民還真有點忐忑,心裡沒底了。
他心裡情不自禁的開始琢磨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
什麽雜志實際銷量是不是太低了,是不是五元的價錢或許訂高了,是不是自己把這年頭的人想得太單純了,是不是自己的地址不該留自己家啊,看著不像辦公地……
總之,越盼來信越沒有,一切的疑點都成為他憂慮的來源。
關鍵的轉折來自於第七天。
9月14日,院兒裡來了件大喜事兒,這天是周末。
早上八點,當羅家的大兒子陪著自己媳婦,抱著新生兒,走進扇兒胡同2號院的時候,全院的人幾乎都迎出來了。
結婚七年,七年才抱上孩子,不容易。
這說起來,和一場抗戰的勝利也差不離兒了。
當了爺爺的羅師傅樂得屁顛屁顛的,比漲一級工資都興奮。
他一邊攔住大兒子和媳婦兒站在當院兒裡看嬰兒,一邊向全院居民大聲宣告。
“到家嘍,到家嘍,我們家的大孫子到家嘍。”
升格兒為奶奶的羅大嬸兒跟著就從大兒媳婦手裡把孫子搶了過來。
她抱著孩子,也高興得不知怎麽顯擺了。
掀開一道小縫兒邊大媽看,看他們的大孫子小鼻梁多高。
跟著又給米嬸兒看,看他們的大孫子小臉蛋多周正。
米曉卉這丫頭嘴裡是真沒把門的,嘀咕了一句。
“眼小了點兒。”
剛說完,後腦杓就挨了她媽一巴掌。
羅大嬸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反倒解釋上了。
“不小,月科的孩子,還沒睜開哪,小貓兒小狗兒沒離窩也不睜眼不是?”
跟著就徹底沉浸在孩子臉上,滿有興致地說,“瞧這小脖子,幾道圈兒,小胳膊腿兒,那叫有勁兒,骨立著哪!我們孫子結實,大夫說了,還得科學喂養哪,各種營養都得跟上……”
寧衛民也會湊趣兒,淨撿好聽的說,反正不要錢不是。
“長相這麽端正,絕對是福相。您得起個好名字,好好培養吧,這可是咱們未來的國家棟梁哪,真要成了名留青史的人才,咱們整個院兒都跟著面上有光呢。”
這話說的全院兒都樂了,在羅大嬸兒連聲稱是中,羅家一家子都笑成了向陽花兒。
結果就是這麽巧, 這時候,郵差也來了。
這位見院兒門口這麽多人,也不進去,直接叫一嗓子。
“2號院,有信啊。寧衛民,寧衛民……”
“哎哎,人在,人在哪!”
或許真是口下有德之故,寧衛民居然一次性的拿到了兩封信。
一封是津門來的,一封是廊坊。
他再顧不上看羅家的熱鬧了,趕緊回了自己屋兒。
極為興奮地偷摸一撕開信,果不其然,生意總算開張了。
信封裡面除了要求回寄技術資料的兩封信,還夾著十元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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